有緣人會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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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文音:為了慈悲,寧可犧牲藝術性

撰文.劉曉頤

今年 3 月剛以散文集《捨不得不見妳》榮獲第 2 屆三毛散文獎首獎的知名作家鍾文音,以此作啟動一場與母親的漫長告別,句句扣人弦音,是以真情摯意,寫給母親一疊綿密的長卷道歉信。曾經漫漫歲月,懼怕、逃避母親的她,近年來因文學書寫、歲月歷練與佛教的素養三重滋釀,年輕時的性格稜角逐漸拋磨圓融,心念慈柔,尤其母親病後,她承擔照顧母親的大部分重任,煎熬於加護病房死生疲勞,無怨無尤。

「生命有最後一場局賽尚未結束,這場加碼延長賽是我向神求,祈求神給我時間,讓我有時間侍奉我的老小孩⋯⋯」於願足矣。

主張直接觸摸經典

鍾文音謙說自己不算認真的佛教徒,然而從小尚好佛教。母親生病後,她常為母親做功德,誦經、製作手工品施捨回向。印象深刻地, 有次因母親拜血症而悲傷心慌,在她的《寫給你的日記》復刻版所增添收錄的〈一百擊〉中, 銘心刻骨地寫道:「那時母親敗血症再次住院, 敗血,如何被血敗?但我是被打敗了……」為母親做功德後,隔日母親即有好轉,她相信,許是 虔心感動了無名界。從事文學創作以來,深感中國文學中深厚的佛教因緣,常以文學、佛學互為表裡地參照、深讀、滲悟,受益深遠。

「在中國文學裡,最具佛教淵源的是禪。舉凡詩詞歌賦,蘇東坡思想,紅樓夢義理,在在與禪佛相扣。例如紅樓夢,幾乎處處都談無常與空、幻、色;古詩中也遍及《金剛經》、《心經》典故──幾乎可以說,若不瞭解中土禪經, 就無法真正進入中國文學。」

因此,鍾文音強調,「你可以是基督徒, 但是不能離開佛教文化。」

從小,鍾文音的親屬中有許多基督徒,但她一直崇尚佛理,並深思,文學創作者,同時也 該是覺察者;若缺乏覺察,文學空有美,也是枉然。鍾文音嗜讀佛家經典,深深讚嘆道,其中許多字詞都太優美,不讀佛經是非常可惜的事, 尤其對中文系出身者而言。若缺乏其中境界、層次的擴展,書寫恐流於平凡庸俗,她感嘆道, 這是當代的失落。

「從源頭去讀經典,常令我驚喜不已,甚至涕淚縱橫,想著,自己怎能如此幸運,能夠直 接撫觸經典?」

對她而言,從源頭撫觸經典之美是幸運幸福的事,其中無論美與義理,都使她深受感動。 進而,她主張捨棄現代人的論述作解,直接進入經典源頭去讀,「光是經典,已經令人讀之不盡,怎麼還有時間去讀當代人之論?」她認為現代人作解,可能帶有目的性,例如名聲或建構影響力,不如原始那麼純粹。至於直接讀經典,能不能讀懂?關於這問題,她笑說:「讀上一百遍,總會讀懂的,就算不懂,也會有所感 受。其實有時未必要讀『懂』,關於心的東西, 是說不清的。」

去邊界框架

「『佛』這個字,本意是覺者,發展到後來,我們往往使之變得太宗教化,因此而遮蔽掉許多東西。宗教化,徒然使人事物發生區隔, 使『你』、『我』對立化,而這恰與佛教本意互相悖反──若有邊界,就不是佛了。佛家本質談的是去分別心,眾生都是接觸對象;去框架, 無隔閡邊界。如此,方能上下無邊,任運自在。」鍾文音說。

因如此寬闊本意,佛教不排斥其他宗教, 她也保持此種態度。「信仰本身是美好的,如果質變,就太可惜了。」她說。

其他宗教信仰的文學創作者,她特別推崇艾蜜莉狄金生、杜思妥也夫斯基,一位寫詩, 一位寫小說;一位是正統基督徒,一位是虔誠東正教信徒。艾蜜莉狄金生的詩作流露對真理與美的探索,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說則在展現歷練的同時,流轉著一雙澄澈的眼睛。她感受, 此種作品、文學創作者,生命都是有所昇華的, 不如狹隘、框架多的凡人追求過往雲煙。讀經使鍾文音獲益甚深。

「若以澄澈的眼睛去看世界,世界皆可為你所用。」她笑說,自己不習慣與框架設限多者相處。

重要的除了態度,還有智慧。關於「智慧的慈悲」,她深有感:智慧與慈悲,是兩把缺一不可的利劍,缺乏智慧的慈悲使人流於濫情, 而缺乏慈悲的智慧則使人導向對立的審判。「許多慈悲尊的佛教像多半是一手拿劍、一手持花; 一手智慧,一手慈悲。這其間,存在許多象徵意 義。」

因懊惱而推向慈悲

關於修行,她認為「行」這個層面很重要, 不能沒有「行」而僅是道聽塗說、拼貼而成。自從去過西藏、印度、尼泊爾後,她更有了踏實的行走悟道感。當然,修行是持續一生的功課,鍾文音坦言,在生活與創作上,有時綁手綁 腳的受限感仍然存在,她一直嘗試著突破。「禪宗說,你要用,就要用提起,不用就放下。關於寫作,要用與不用之間,我想應該是:不寫時, 就不要想;要提筆寫,就好好提筆察覺。在平常, 不需要太糾葛於心。」

身為文學家、藝術家,鍾文音深有感,人總是有成名和藝術渴望,寫作者,尤其小說家, 無所不用其極地擷取原創,若缺乏對因果的瞭解與慈悲心,可能在心理上巧取豪奪,以暴力性侵略他人,為達臻顛峰而不顧他人感受。「所有的小說家都有道德邊界的困擾,如果沒有掌握好分際,就會寫入他們的困擾。很多創作者不願讀佛經,怕自己受限,但其實,認識邊界才會更 自由。天才與笨蛋的差別,往往就在於認不認識自己的限制。」她體認。

寫作《捨不得不見妳》一書,她也面臨著藝術與道德的取捨。例如,寫到母親的個性面, 如果以更揮灑潑辣的筆調來寫,可以更加淋漓發揮作品的藝術性,然而,為了尊重母親,她選 擇隱去這些面向,以慈柔的心境,寫出屬於母親溫潤美好面。這是鍾文音的轉變──她自覺, 換作是以前,她會寫得更張狂揮灑,現在則趨於保守,寧可犧牲些許純藝術價值。

「寫這本書,在某種程度上,我是做了些藝術的犧牲。我思考著藝術與最高的價值,在自己的心靈意義上,比重應各占多少?思考結果是,『最高的價值』應占大部分比例。藝術不用滿分,也許 80 分就好。如果藝術達到 100 分, 卻犧牲了他人,那又何嘗是好的?」

「人生真的無常,當珍惜眼前人。」她深感而發。

《捨不得不見妳》這本散文集中,誠實地含納了自己許多懊惱點,她說,那份懊惱未竟之情,在心靈層次上,把自己推向更慈悲的面向──如果遺憾是出於自己沒有做好,則更當改進。母親臥床已進入 4 年,隨時間的調適,自己心靈彈性已有所增強,「經過鍛鍊會有強度,像鐵鍛鍊成劍,除了鍛鍊,別無他法。」她總在試圖改變,不願沒有成長。珍惜母親,愛護眾生, 願沒有悔憾。

出處: 274期有緣人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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