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玉峯
有次早上我在天龍峽谷調查,看到台灣蘆竹的花序穗隨著谷風上下飄盪,想起日治時代,為了測量山風、谷風的速率,他們沿著峽谷不同的海拔,派人對錶觀測,施放氣球,粗放地求得谷風上昇的風速;他們也在峽谷風口處,折放紙飛機,據說可以飛個數十、百來公尺。
昨夜夢中,我陷入時空、二元對「永恆性」的無窮辨證。「時間性的永恆」對人及其意識的意義不大,136或137億年之前沒有之前;對意識而言,古人所謂「一念萬年」,殆似以時間來襯托專注、專一;數理或意識的永恆即定律(laws)。永恆性對常人、生活幾乎沒意義,遠遠比不上重力、牛頓的運動定律,因為墜樓、撞車會死人。
對常人而言,愛、欲要不到,就是怨、恨、怪咎、罵人自私,更會產生系列的心理症候群,假借數不清的理由、緣故去詆毁、醜化其要不到的東西。
生物、生命不同於物化數理無機物者,是謂「有情」,也是心的攀緣,現在可以叫做「量子糾纏」。這是整體意識的運作,包括所有理性及感官識覺的綜合判斷、推衍、體會、感受、聯想、幻想……,我看到台灣蘆竹隨著谷風飛揚時,瞬間「理解」為何峽谷岩壁上,老是形成「台灣蘆竹社會」的原因或機制。
台灣蘆竹的花果序或其碎片,一年內有超過半年時間存在,而溪谷、山澗間,每逢陽光啟動對流時,即形成由下往上送的「谷風」;傍晚及入夜則以冷卻故,形成沿山坡下流的「山風」,一年有多少天究竟多大的山風、谷風流動量,蕨類、苔蘚、菌類的孢子不論,維管束植物的種實有那些物種,是依繫山谷風力的常態運作而傳播者?
種實有芒毛、飛傳效應者如菊科、蘿摩科、夾竹桃科、禾本科……數量甚眾,而環境的條件是另番客觀環境的挑選或逢機。
峽谷多為岩壁、岩生立地,植物種實可著床的部位多在岩縫或積塵土處,而雨季、清晨露水有助於種實黏附,即令在合宜水濕季節可以萌長,接下來長年的濕度變化、基質之是否足夠營生、其他物種交互作用、不確定性因素等,左右了岩生植群的發展或命運。
我認為台灣蘆竹就是台灣低海拔溪谷、懸崖、峭壁、邊坡石壁隙的「風中傳奇」,隨著谷風、山風,遨遊於機緣間隙的沾黏,成長為植株後,則借走莖、地下根莖橫走拓展,從而蔚為岩生環境,特別是陡坡、懸崖或壁上,垂懸的草本社會。
曾經,在火炎山懸崖邊,不小心踢落一粒礫石,引發一陣土石流煙陣,教我明白馬尾松之與地震、火燒的全面更新現象,乃至於在頭嵙山地層孑遺一旅奇蹟。
同樣在頭嵙山地層的「駢幹作用」或「千手觀音策略」,可延展到全台低海拔環境條件嚴苛下,樹木天演而出的妙招。
一輩子從高山絕嶺到海隅,如此的「觀微知著」、瞬間連結時空變遷的「假說」太多了。
我是藉著台灣蘆竹在台灣天演出地形循環風力傳播的機制,足以展開每一本土物種在250萬年地體史、150萬年冰河期物種大遷徙以來,台灣整體環境之與物種共生演化的史詩、傳奇,從玉山圓柏、冷杉、鐵杉、檜木到闊葉林海、西部疏林及海岸林帶,龐多的物種都可以在野外的觀察中,超越時空、連結意識,走過假想的時空隧道,一窺整體環境與生命之間的一體成型。
而自然科學的探討方式多由相關著手,且偏向量化、唯物化的論述,也常常執著在量化證明,而丟失了許多質性的連結。
我從植物(被)生態的調查,自然而然走向自然情操、土地倫理的探討,不是為了做什麼「學問」,而是人在自然土地上生活的本然與自動連結到該然的意識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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