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中的幸運兒
當兵先受 3 個月訓練,其實沒學什麼,就學聽口令、排隊形這些,我這個小小兵被挑到指揮中心,變成參謀長的傳令兵。參謀長對我 很好,簡直當成兒子一般照顧,什麼事都不讓我 做。穿襪、穿衣,我都不太行,什麼都不太會, 他都會幫我,反而像他在服侍我。睡覺時,幫我弄張小床,我就睡在他旁邊。我只記得幫他做過 一件比較像樣的事就是,有一次他要抽鴉片,要 到比較遠的地方去抽,時間太晚還沒回來,我就 帶著他的手槍和衣服送去給他。我很少給他服務,我不曉得怎麼服務他,其他也沒做什麼事了。
還有一位劉副軍長,對我很好,有事沒事就要我幫他捶背,我貪玩,一捶、兩捶,捶了個幾下又溜跑去玩了,但他還是要叫我回來捶背。後來,他在景東戰役,緬甸政府軍和我方游擊隊對打的戰火中戰死。
後來這參謀長調回臺灣受訓,從此我就無家可歸了,我又被調屬到三軍,師長張國杞,他 非常護我。然後開始就要打野外,那段時間內, 所有這個部隊的訓練就開始了,我就接受那些打仗的技術訓練,包括操槍、打靶、丟手榴彈,還有人家攻打我們,我們要怎樣攻守的戰術等等。然後就要被派駐守,就是守要塞,但是師長覺得我站衛兵太小,被捏掉都不知道,所以也沒什麼機會去站衛兵,只有幫忙找野菜、洗菜、弄菜, 還有跑腿的份。
緬甸政府不容我們,也用國際施壓,我們一路退到寮國邊區,過程很驚險,但我卻遇到許多對我很慈悲的人。有位輔導長叫黃奉垓,他看我連背包都背不動,他自己背上已經有很重一大袋了,還來幫我背我的袋子,一路上他都在照顧我。
有時晚上我們兩個會溜去抓青蛙、烏龜來吃,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吃的,只能這樣打野食。我負責拿燈,他負責下水澤裡抓, 那時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後來部隊在晚上撤退, 敵軍快要趕上來了,他還會牽著我的手趕路,怕我失散,有的時候我這小鬼走不動了,還有人來背我。我只有一丁點,也不重,20 公斤都不到的人。
有一次,我去軍部探普漢雲,我們是一起從上緬甸出來的小兵,那晚上沒有回到團部睡覺,第 2 天回來,就被關進土洞裡。
那土洞就像一個大口袋,裡面關死過許多人,黑黑的,陰氣很重,隱約看到有一個人還被 吊在那裡,我就開始哇哇叫,大呼大叫,不知道 叫了多久,叫的比管我的軍士喝斥我的聲音還大,他煩不勝煩,才把我放出土洞,改關在木頭 籠子裡,關了 4 天才放出來。
那一個要塞很恐怖。一到晚上,約 8、9 點開始,到 10 點左右,會聽見喊衝喊殺的聲音, 從四面八方衝過來的聲音,一直就是聽到殺!殺殺殺!白天卻沒有。事實是沒有人的。但確實就像準時播映的電影,晚上,聲音會一直殺過來。
沒多久,部隊撤走了,那個要塞真的被敵軍所占領。
我們的部隊,其實是臺灣國民政府蔣介石的軍隊在支援的,平時要等待臺灣的飛機空投物資,沒有空投就沒有物資,要自己想辦法活下去,沒有辦法就是去賣鴉片,就是有這些管道。 戰後我們這支等於是被國際遺棄的游擊隊,緬甸政府視我們如芒刺在背,也拿我們無輒,轟炸傷不到我們,地面攻擊也被我們擊退,緬甸政府就找西南共軍游擊隊來打我們。
生死只差一步
撤退到一處新的基地,離寮國頗近,我們守在邊境一座最高的山、最遠的地方。不久,又 打仗了,緬甸政府軍也來打,打不下來,共產黨 也來打,他們用摸的,白天引誘你,聲東擊西, 耗損你的彈藥,晚上就摸上來,快摸到山頂, 因為太黑,誰也不知道誰,我們剛好這個時候接到一個指令,就開打了。劈哩啪啦!像放鞭炮一樣,人就一個一個流血受傷倒了。他們不讓我拿槍,我就是拚命躲。這樣打了好幾個晚上, 正緊急時,接獲指揮部命令要我們立刻撤退。那時晚上 12 點多,他們就快摸到山頂上的時候, 我們一面走,他們一面追,這樣一面走一面追,追到我們都過了江,跑到寮國來,他們很不高興地掃射江面。如果沒有即時撤,大概就被摸掉了。他們晚上打仗很厲害,一軍、二軍和四軍就 是這樣整團都被殲滅,剩下老弱殘兵,都跑了。 只剩三、五軍。我屬於三軍。
冥冥中也許菩薩庇佑,就差那麼一步,生與死的隔閡。進到寮國,我們開始做機場,然後 就是接到要撤臺的命令,部隊剩約 3 千人要撤退到臺灣,不跟的就留下了,各走各的命運。
後來常有人問,打仗是什麼感覺?其實是來不及感覺什麼,就發生了,你覺得四處都在放鞭炮,小孩子也不知道要怕。但是當人倒下去時,流血和死亡這麼逼近,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你只有接受。還不是只有軍人在戰爭中死去,死的如果都是軍人也就算了,打起來時,管不到誰是誰,有時候亂槍打,沒有關係的人也都打死了,一個村莊在一陣砲火轟擊後,就摧毀殆盡, 死去多少無辜的平民百姓。
這個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是讓我慢慢一直去想。
(節錄自心道法師著作《願力的財富》)
出處: 有緣人月刊2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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