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智弘
筆者不久前有機會一訪南臺灣的阿朗壹古道，沿著山壁、密林、海灘，步行走過臺灣環島公路網的唯一一段缺口；傾聽那浩瀚的太平洋與古老的礫石灘，喃喃地訴說著千萬年的悲喜。潮來潮往中，這片土地經歷了無數故事，人類在歷史舞台上上下下，扮演了多少功績與遺憾，書寫了多少榮光與悲情。
在這好不容易搶救下來的古道上，時空交錯，我聽見海風裡傳來的呼喊：「人啊？你打算怎麼往前走？」
經濟利益的惡果 正由人類自己承受
物質主義是這個時代的大敵。無明使人盲於生命真相，忙於爭名逐利，生活中充斥無盡的消費與剝削，大自然與人心為此承受了無比的痛苦。
大地的哀嚎與反撲活生生在你我眼前上演。對土地的破壞，亦正嚴重地侵蝕人類自身。 地球本身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有機體；古希臘神話中即有蓋婭女神（Gaia）的說法，她是世界的初始，亦是眾神與人類的祖先；現代科學家對於生態系統的研究發現，大自然具有內部的完整性，萬事萬物之間緊密交織，就如一個巨大的生命體一樣；並以蓋婭名之。這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微小的生命，都與其他的生命相依相連，彼此為一。
由此可知，我們對大地所做的事情，亦正是對自己所做。一切唯心造，外在的混亂，都源自於內在的無明。經濟利益至上的線性思維， 狹隘地忽視了生命整體的連結與意義；曾經人類懂得大自然的奧秘，視山林大地為寶物，珍惜呵護，共生共享；然後漸漸演變成超大規模、單一目標的生產模式，無論工業或農業，為了製造出最大量的產品，其他的消耗與破壞都毫不在意。環境汙染、超限墾伐、農藥濫用⋯⋯ 這些以大自然與諸多生命為代價所換得的經濟利益，無異是殺雞取卵；種種惡果，亦正由人類自己承受。
一股反省的意識浪潮正在發生。人類必須採取行動，重新回復到自然的平衡，身心的平衡；用生態的智慧，滌除貪婪；以靈明的光照， 消弭無明。
那天在阿朗壹，排灣族獵人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你們知道是甚麼傷害了森林、滅絕了生命嗎？答案是『商業活動。』」
生機互動農業的開端
農業是人賴以維生的重要活動；農業的觀點，其實也正是生命的觀點。不同的農法不僅創造出不同的作物，更塑造出不同的土地樣貌、甚至是生命的樣貌。
1924 年，世上第一所華德福學校已經創立5 年；施泰納博士仍然以提倡靈性為念，到處宣講人智學理念。一大群農夫有鑑於地力的消退， 前來請教施泰納博士，施泰納便為他們講解農業，討論宇宙自然的規律，大地的生命力，人與生態的關係等等；成為生機互動農業（Bio-Dynamic Agriculture）的開端。
在這種生命觀點中，人與自然的一切是一體的，人可以知道環境與自身是否健康、並知所行止。天地宇宙自有其韻律與智慧，農業不只是為了生產出經濟作物，而是為了在供給人生活所需的養分之外，與天地共生，支持人類身心健康的同時，也創造大自然的健康。
從此衍生出的經濟模式，稱作 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CSA）；人與人之間是友善而共好的。過往為了利益極大化所衍生出來的機制，應該要被共享與互助的分工模式與良善的循環取代。
透過靈性教育 播下創造未來的種子
再一次我們看見，一切都由人的意識所決定；縱使業障深重，當下我們也能基於自由意志，勇於改變。在學校教育裡，人的意識漸漸 養成，培養出與世界、自身、大地的關係；懂得感恩與珍惜，了解盤中食物的故事；懂得開放地去傾聽大自然，與周遭一切一體共生。於是華德福學校在小學三年級進行農耕課程，從水稻的育苗、插秧、除草、管理到收割、曬穀輾成稻米，數月之久的投入與觀察，所流下的汗水化作香甜的米飯，如此得來不易。期間孩子們與泥土的接觸、與蟲子的互動、大雨中的擔心、收穫時的喜悅，都會化作真切的感受， 融入他們的心裡，成為一種知識，一種態度， 一種生命觀。
這門課他們還要認識各種不同區域環境中的人，是如何善加運用環境條件，發展出各種農業的方式；去觀察、了解、感受、思辨，漸漸地瞭解人與大自然的和諧同一，也為未來的集體改變做好準備。
到八年級或高中，大孩子們的思考能力與整體觀已更加成熟，學校會安排他們到各地不同的農場中去實習，跟隨著那些為健康的土地奉獻的農夫們，學習一鋤一鋤、一步一步地種植出健康的作物，將拔下來的草做成堆肥，等待成熟再回饋進土裡，為大地注入良善的循環。他們還要學習理解有機的理念，不只是農作物有機，而是從土地、作物、到人、銷售體系， 都是有機的，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生命總目標在服務著；所有相關的一切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生命，在其中每一個環節相互服務、彼此支持。
這就是未來農業的圖像，是未來人類應該學習對待大自然的方式，也是對待自己的方式。謙卑，惜物，感恩；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這一刻，透過靈性的教育，我們開始播下種子。這一課，每個人都需要再學習。心淨則國土淨；創造人間淨土就從眼前這一口飯、看世界的這一眼開始。
（本文作者為慈心華德福學校教師）
出處: 有緣人月刊2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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