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世界遠離戰爭
戰爭是殘酷的。我在部隊中,誰都對我好, 只要有人死掉或受傷,我都非常的難過,就很不舒服,那麼好的人,怎麼就死掉?為什麼死?死後到哪裡去?決定要撤退時,他們有的要留下來,有的到臺灣了,我早也哭、晚也哭,就是一直哭,不知如何是好,兩邊都有好朋友,後來張國杞師長就把我抱到飛機上去,讓我到臺灣來了,他自己卻咬著牙、黯然留了下來,我就這樣一路哭別了家鄉與袍澤。
菩薩庇護著,我們曾經是這樣沒完沒了、共生在一起的一群。他們有的後來就到了泰國,歸屬泰國公民。有很多老兵現在還在世,大家會想盡辦法再聚一聚。感恩經過 2、30 年後,我跟張國杞師長終於活著再次見到面,大時代的感覺還是那麼深刻。其他第二代、第三代也陸陸續續在兩岸三地都聯繫上了。
只是這下一代,他們有的會覺得那是「你們的」戰爭,你們爭地盤來的,他們不曉得我們那個時代的過程,不是為了爭地盤,那到底戰爭為了什麼?他們會說你們是「無謂的」犧牲! 一場世難國仇,到了第二代變成是「無謂的」犧牲?事實上,不是為了爭地盤,真是「大無畏」地去打仗、賣命,結果卻回不去了,只能住在 難民營,還有現在他們會有自己是弱勢的想法, 覺得沒有被照顧到,沒有回饋。我們出來的還好一點,也是覺得應該為他們多做什麼,就是盡力而為,後來就想辦法幫他們蓋學校、資助辦教育等等。
招引忠魂回歸故里
戰爭陰影壟罩我的童年,雖然一路很多顛沛,也很多有趣的生活,很多感恩的人事物,甚 至到後來戰爭已經不知所云,有時為卿而戰,卿已負我;為國而戰,人事已非,戰爭把我們都拖進一個敵我模糊的大黑洞,只剩下無常與因果, 還有無盡的輪迴糾纏,就是一個這樣的過程。這些,都是戰爭過後,我們慢慢才會去回想的。
2011 年 9 月 14 日,上萬滇緬遠征軍的遺族聚集在雲南騰衝,這一天,天空忽晴忽雨,又悲 又喜,生死兩茫茫。我的一位好朋友,雲南省佛教協會刀述仁會長籌備許久,邀我回去國殤墓園擔任主祭法師之一,一方面因為我祖籍騰衝, 一方面我是遠征軍後代,是真的經過滇緬戰爭的遺孤。這是在 1944 年 5 月騰衝戰役勝利後第67 年,這場戰役穩住了大西南,加速了 1945 年9 月全面抗日的勝利。
這是戰後第一次由兩岸三乘法師共同為這些中國遠征軍出國抗戰的軍魂舉行「忠魂歸國」 超薦,也圓滿了這些慘死異鄉的軍魂的渴盼。超過一甲子的落寞,他們終於有機會被後代家人挖掘出遺骸,再重新把骨灰迎回家園安葬。這是我第一次回到雲南的情況,也是第一次踏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我親自為童年這一群客死緬甸的鄉親袍澤們作引魂追思。然而,被超薦的或許只為這一點歸魂故土的安慰,早已不在乎後人隨著歲月凋零的憑弔。
臺灣哺育我
到臺灣前,我沒有去過緬甸以外任何地方,只知道蔣介石的軍隊在臺灣,很多朋友都在那裡。這些從野戰回來的,很多沒有辦法適應正常安定的社會生活,他們在緬甸過慣放野山林的自由生活,來到臺灣要過規律生活,處處要被管, 他們反而不習慣,有的就是一直想再回去,有的回去就把身分證、護照卡都丟了,甚至一些人在一年後自殺了。我們這一群年紀小,還不知道什麼習慣不習慣,只覺得新鮮,反而這樣倖存下來,反正軍隊管住管吃,後來也真的有書可讀。
別小看這群滇緬「小兵」,我們身價可紅。那時美國想要把我們這群小孩,送到美國訓練當情報員,再送回緬甸,送到東南亞去當特派員。 但蔣介石沒有答應,我們可說是時代下一支蠻特殊的部隊。
我們開始留在臺灣,晚上住營區,白天到學校上課。但我的一些同學後來重回泰緬邊界當情報員,許多人從此沒有下落,也有人被殺掉了,情勢危急。
撤臺時,我們是坐運輸機從清邁到屏東, 再從屏東到成功嶺。剛來,蔣介石慰問我們,包括每個小孩都有一百塊錢的慰勞金。那時一百元很大,一毛、五毛就可以買很多東西了,一般老百姓一個月薪水也才 7、80 塊錢,但我們傻傻的,不知怎麼花錢,有人給了一百元買東西, 對方不找錢,把錢騙走了,他傻傻地也不知道, 就是找回了錢,也不知道數額對不對,大部分人的錢,就被騙走比較多。
我的那一百塊卻很好花,是花掉了。我們在成功嶺受訓,翻牆出去外頭有小吃店、冰店和彈子房,我是不會撞球,就在那邊看別人打, 還吃掉很多的冰,烤香腸啦,可以請人。錢花完 後,就等著領下個月的薪水。那時候二等兵一個月 75 元,一等兵是 80 元,那一百元很好花,可以用一整個月。
然後就是被分派去上課。我們有的讀過書才過來,我沒讀書,所以在成功嶺時有政工幹校的女教官來給我們上課,後來她們又出主意送我們去小學讀書。這不是寄讀,是分配到一般學校去讀書,就是成功嶺畢業後去正式讀書, 開始讀國語,我們就駐紮在豐原潭子,我被安排在潭子新興國小讀四年級。我的數學不好,也一直沒有好過,因為那是要按部就班學的一門學科。但國文、歷史、地理成績都跟得上,都不錯, 我對文學也一直有興趣。可能以後在一些讀誦佛典或參悟祖師偈上也是有幫助的。
(節錄自心道法師著作《願力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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