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人會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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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滿都的神女氛圍

撰文.陳念萱

位於喜馬拉雅山腳下的尼泊爾,是登山聖地,是許多登山愛好者必須一座座攻克的國度。而每座海拔5 千到8 千米的高山,都有自己的神話,以及許多相繼而來的古老信仰。聖山裡,許多終年甚至終身閉關的修行人,不知年月地仰賴信徒送食物送水,沒有任何收入地生存著,直到越來越多的外來者,幾乎是帶著各種各樣的生活文化侵蝕,而逐漸改變那看似永恆靄靄白雪覆蓋下的存在面貌。

山難,亦隨著登山者們,傳播出去許多驚駭人心的事故與故事。於是,沒有信仰的外來者,也開啟了各種不得不為的迷信過程。半探究半驚奇半實踐地,鑽研歷史悠久的信仰與修行方式,期間,自然而然地雜揉了自己的傳統生活慣性與科技迷思。

以男性神祇為主而女性為輔的印度教,有許多女神超越男性力量的文化信仰,其中最著名的是印度三大神祇之一濕婆神(Shiva)重生後的妻子Parvati 雪山女神,除了顯示濕婆強大的性力,亦象徵著財富、智慧與力量,因此在群山之間擁有最多的香火。其代表的核心精神,在於表面依附,骨子裡反操作的全面價值,也就是某種神秘的不可或缺,仿若帶給卑微的女性,擁有了突破桎梏的豪放契機。

此外,藏傳佛教與印度教,甚至耆那教徒都搶著祭祀的女神,在群山之間擁有許多的閉關聖地,來自各國的遊客們幾乎不論信仰地去朝聖,偶而看到穆斯林出現,把我驚得忘記上前詢問緣由,卻每每想起印度教徒理直氣壯地表示,這是他們的女神。同時享譽國際而超越了雪山女神的知名度,頭頂豬頭的多杰帕姆(金剛亥母)象徵破愚啟智的拙火經驗,開啟空樂大智慧的空行母總集。

我曾在加德滿都近郊的帕坪聖地,幾度參觀過最著名的金剛亥母閉關洞裡,岩石自動浮出的神像,很神奇地沒有人工雕琢痕跡,連續幾年去參訪,竟然有越來越清晰的跡象,當年還拍照比對,雖有傳言是人工打造,但我真的無法認同,肉眼看著實在太天然了。真真假假,並沒有帶給我多少質疑的困擾,我真正在意的,反而是金剛亥母做為空行母領頭人,代表的隱性與顯性意義。幾乎所有人都給我一個含糊隱晦的解釋,越說越讓人好奇,終究,不清楚的面紗,太容易引人遐思。

1985 年,我27 歲,第一次離開臺灣,一個人從香港轉機去尼泊爾,在那只有電報,沒有傳真機沒有桌上電腦沒有手提電腦更沒有手機的年代。只因為,聽說可以找到我的老師,並有皈依的機會,順便帶著探訪藏醫的使命――剛拿到中醫檢定及格證書,師父獎勵我一張機票,派給我這附帶條件。

藏醫融合了自己對生命組成元素的理解,與佛學理論,加上道家浸染的醫學概念,將五行與天葬實踐身體結構透視完成的解剖,早已超越了中醫逐漸失傳的人體構造認知。很可惜,這種口耳相傳的技藝,與極為需要大量臨床經驗,再加上不可言說的傳承,亦在現代科技洪流下,淹沒在時光裡。碎片化、不以文字記錄、以臨床累積經驗,重視傳承血脈,同時也斬斷了傳承。

我在好不容易遇上當代名醫的驚喜裡,點點滴滴地熄滅了學習的渴望。當然,藏醫還有傳男不傳女的性別歧視,且一對一,沒有一個以上的弟子,找不到合適的,直接斷根,一點也不含糊不遺憾,寧缺勿濫。返臺後,師父說,不用擔心,傳承沒有那槄容易斷,否則也不會如此硬氣剛,真正有價值的傳承,自然有不可言傳的延續方式。40 年前,我的反應是撇嘴無所謂,沒了就沒了,落得輕鬆。

這種代代相傳,條件嚴苛,讓人發毛。那為何師父還讓我去探訪?他不置可否地表示,就是想知道現狀,沒指望我真去學到什槄。如今,有了歲月的發酵,才明白,有種知道,只論看見,而不必知道。師父也曾告訴我,傳男不傳女的性別歧視來自整體環境需求,防範不必要的糾紛,不是鐵律,卻成為普遍的理所當然,凡夫不願也很難打破這樣的慣例,真有本事,鐵律也能鑽破洞。

在尼泊爾,很奇妙地,生病不去看醫生,而是排隊給8 歲女童摸頭。這名女童Kumari,並非唯一,在古代尼泊爾數不盡的小國度裡,一國一名甚至數名Kumari,主導一域祭祀與問卦,與許多中國少數民族的巫女、藥女、薩滿,日韓民間的巫女,甚至歐洲女巫扮演的任務,幾乎沒有任何不同。之所以選擇女童,且月事前就換人的慣例,來自通靈需要的純淨,而經血在喜馬拉雅山區,被認為是污穢的排泄物。

其實有童乩傳承的臺灣人就很能理解這樣的角色,與鬼神溝通,達到凡人解決日常或超乎尋常問題的需求。正如諺語說的,有病醫病沒病消災,有事沒事去跪拜一下女神求心安是古代民間的習俗與生活慣性,傳承至今,正被科技統籌的年代,女神也要甘拜下風吧?如今的Kumari已經快要變成旅遊項目、到此一遊一摸的民俗象徵,信仰瓦解散佚中。想想,我若是附身其上的神靈,被這四面八方不虔不敬的各色人種包圍,也要投降吧!帶著質疑的神魂去祈求不可能的任務,試問哪個腦袋進水的神明能答應?

許多遊客,在離開尼泊爾後,到處散佈謠言,彰顯自己不可一世的「現代人」超然地位,俯視這樣的「腐朽民俗」,施捨偽裝矯飾過度的「慈悲」,凸顯當代無知的傲慢,偽造「事故」去指責女童的存在方式。諸如不能上學、沒有玩伴、遠離家人等等指控,事實證明子虛烏有,但有誰會真的去認真對待?花費高額入場券,去拜訪Kumari 為求一摸的觀光客,除了便宜那些貪腐官員外,事後尷吝痛惜荷包的人,便用自己的「現代科學」眼光去狠命地污衊「古代迷信」的「殘害」,把自己曾跪拜的女童視為受害者,付錢去跪拜的觀光客成為吶喊的救贖者。這段搞笑的過程,是把神明觀光化的貪婪事故之一。

處處是女神的尼泊爾,仍然為重男輕女的國度,女性地位不可思議地低如賤民,甚至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無論是誰,似乎都像看著妓女,這在印度教的傳統裡,視為理所當然,許多當代獨立電影裡都實地拍攝過,片片血淚。尼泊爾比印度好些,也許是靠近喜馬拉雅山的雪,能軟化人心,給我的感覺比在印度安全。女性在尼泊爾雖沒有社會地位,卻有著無法撼動的家庭地位,把上古母系社會的血脈力量延續至今。

推翻皇室後的尼泊爾被毛派社會主義引導,喊著男女平等的口號,女性地位略有提升,從政者不在少數,卻依然是男性占據多數的話語權。據我多年前跟著慈濟社工前往賑災時,與女總理對話的記憶裡,她表示自己像個魁儡,一肚子理想,卻無力施展,腐化已久的男性政權佔大多數,很難改變,只能期待教育普及後的下一代。

人性的自私,寫在基因裡,信仰與教育,似乎能做的很有限,歷史,照舊是掌握資源的人在書寫。

我的幾位師父們,經常說,應該回到母系社會,讓女人主導資源分配權,這個世界才能安靜下來。因為,慈悲與智慧來自女人,男人似乎不具備這樣的基因。很可惜,當女人握有權利時,似乎又趨向於男人,而展現出男人的畫面,女人的本質如煙霧般消失。

一再強調女神具備的特質,烙印在每個女人的靈魂上,師父說,在傳統信仰裡,有許多自我打掃的修行法門,就是讓人回到本源,去認真地看見自己,重新認識自我。真正的我,本來就有智慧,亦具備浩瀚的慈悲,這兩樣人人追求的質地,完全不需要刻意尋找,把自己打掃乾淨,自然呈現,不刻意不造作,源源不絕。

而喜馬拉雅山脈周邊遍佈的女神,廟宇也好山脈也罷,既是象徵亦是啟示,仰望女神的本源,也是某種靈魂深處自我打掃的方式。看似模擬學習她的樣子,虑不知,自己就有,想著想著,便也好似像她,然後發現,這就是我原來的樣子。

40 年來進出尼泊爾無數次,皈依後接受教導,也有無數次逃學經驗,恍惚中自我博弈,既渴望提升自己,卻又很想擺爛,人生有許多需要攻克的課題,就像那些明知登山危險卻仍要攀登更高的山,眾多前仆後繼的探險者,一座又一座里程碑矗立在那裡,仿若不一一登頂便無法完成這一生。即便我們還有很多生,沒完沒了,但你就想知道句點在何方,是否有終點站。

在尼泊爾時,我從忐忑抱怨自己身為女兒身,需要面對許多羞辱式的讚美,一如那些一邊膜拜女神一邊用猥褻的眼神俯視,自稱生來便虔誠的信徒們,端到眼前的咖啡與奶茶,妳喝嗎?到如今,我能坦然一笑,仰頭乾杯。

正如師父的叮嚀教誨:「妳該慶幸自己身為女性,擁有許多男人沒有的特質,我們身為男性,只能膜拜。」乍聽時,令人不快,需要時間的磨礪,消融偏見,才能善見真相。沒錯,善待本源已具的真相,是我可以暫時劃下的句點。

尼泊爾,是許多信仰的朝聖之地,擁有奇特的能量。就如許許多多留下來的歐美嬉皮們說的,住的時間越久,越能感受到空氣中的養分,是其他地區沒有的,妳感受到了,就能吸收。而我,直到不再頻繁進出加德滿都後,才看見,大佛塔為何吸引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人,我的許多朋友,年年去朝聖,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不是藏族,亦非印度教徒。

來源:第342期《有緣人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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