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繪圖.陳佳蕙
後來才知道,媽媽隨身帶著我小時候的照片,遇見新認識的朋友,或是其他她想到的時候,她會拿出來,回憶:「他是我第一個兒子,你看,他小時長得多好,我多麼的高興。」
我如果在場,覺得不好意思,就說:「那多久以前的事,妳不要再拿出來了。」很怕看照片的人拿我現在白髮蒼蒼的模樣做對照組。有一次,媽媽看著我說:「那是我的回憶啊。」
還有一張照片,媽媽也常拿出展示,是我抱著滿周歲的兒子坐在公園的樹影下,那時我是個年輕爸爸,兒子笑得燦爛,全然看不出後來的變化。媽媽說話時,好像時間永遠停留在那時:「看他們多麼的好看。」
我大概沒有變成媽媽想要我變成的樣子,其實我也沒有問過。最親的家人,常常就在最短的距離相互閃身。媽媽那句話,其實讓我心頭震了一下,我從沒想過媽媽也有她年輕的回憶,如同希臘神話的納西瑟斯,眷戀自己的青春。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個「媽媽」,我缺席她的青春、戀愛包括她的婚禮,但我卻變成她回憶裡的某種美好,以及,我自己猜想,也變成她後來的失望。
我不知道天底下的親子,是不是就沿著這樣的軸線,我們活在父母下半段的生命,卻往往成為主角。兒子,我們曾經的美好、失望、魔考,最傳神的是法師說的,兒子是我們這輩子的「功課」。我如果也是媽媽一門漫長的功課,這門學分修的是什麼?
如果一觀想眾生,法王如意寶晉美嘉措在《文殊大圓滿》中說:「流淚為止。」法王說,觀想和流淚是慈悲,最後,最重要的一門功課就叫做「慈悲」。
我的一部分,活在媽媽的回憶,我已遺忘。兒子的一部分,也活在我的回憶,而他,會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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