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插畫/陳佳蕙
知道生下自閉兒,就要給家族造成風暴,往往會先往外求援。
當我還是年輕父親的那個年代,自閉兒的父母湧向台大醫院精神科,宋維村醫師是許多人的港口,等待找到一線光明。
我們這一家的故事是帶兒子上台大醫院,宋醫師首先安排掃描大腦影像。這麼多年後,清楚記得,回診看報告,宋醫師說:「你兒子大腦正常,你們就照這樣正常養育他,以後怎麼樣再來告訴我。」
就像童話裡賣火柴的女孩,宋維村的診斷燃起一道短暫的光芒,事情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我們沒能預見後來的挫折、排斥、悲傷和夾在其間的一些散落的起司屑,稱為生命的味道。當光芒消失後,我就點燃另一根火柴,看著它再度消失。
我們沒有再回去給宋醫師看過,他卻像佛洛伊德所說的超我,變成一個評斷的天秤。在平行的人生線,宋維村繼續幫助自閉症家庭走過無助和瀕臨崩潰的歲月。我們繼續寫著和兒子的故事。
但我常常想起宋維村,跟他對話,他會不會問:「你的兒子後來有好好的嗎?」他應該忘記我們這一家,我們和他短暫的見面,還來不及流下眼淚,地平線還沒有被自閉症的風暴吹歪。
如今,宋維村跨向他自己的八十歲,被尊稱為自閉症之父。我常想像如果在路上遇見他,拉住他,跟他講二十多年來我兒子的故事,沒有,兒子沒有成為你當初設想的那種人。只不過我答應兒子如同《海角七號》歌詞:「當陽光再次回到飄著雨的國境之南,我會試著把那年的故事繼續說完。」陽光沒有回來,天空仍下著雨。
好像欠他和自己的答案,跪在大地上,問自己一個英國心理學家溫尼考特早就提出的問題:「到頭來,我是一個夠好的父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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