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顏靜
那天,一位師姐在山上分享她和媽媽的故事。
小時候,媽媽常把女兒叫醒,睡眼惺忪的,就要她試某種藥膏、面霜、乳液,用盡力氣擦拭女兒下巴的那塊疤,要替她消除掉,好像這個媽媽覺得,把女兒生成這樣,是媽媽欠她的。
媽媽說,女兒的疤塊,像一片海棠葉。初時只是淺淺的,像不小心擦到的口紅,隨著歲月加深色澤。她在學校的外號就叫「海棠」,同學常取笑她,暗地說「她以後會有男人要嗎?」這種話總是會傳到她耳裡,她很想掩蓋、遮蔽,恨不得媽媽沒生她。
她一直不太照鏡子,忘掉自己有塊疤,非得照相時,卻下意識地想遮住下巴。有和男生聯誼的場合,她當然不去,一想到有男生看著那塊疤露出的表情,她就冒冷汗。有一次,一個轉學來的女生問她:「你這是受傷還是天生的?」女兒氣得不跟她講話,轉學生帶她去女生廁所,解開胸前鈕扣,給女兒看她三歲時燙傷留下的一大片創疤,她們變成了好朋友。
別的媽媽帶青春期的女兒買胸衣、試化妝品,從小,媽媽卻最常帶她上診所,跟醫師問一大堆問題,拿各種藥兼帶外用藥膏回來,提醒她記得吃藥。她覺得自己是一隻出品時做壞的白老鼠,只因臉上開了一片從不凋謝的海棠葉,她就不再是媽媽最愛的女兒?
她總是覺得,媽媽給她生了這塊疤,卻沒有教她如何觀看,如何把疤當成她的一部分,學會如何共處。似乎,媽媽始終將她當成一種醜陋,是家族見不得的印記,她偷聽到媽媽和阿姨的談話:「我這個女兒其實是漂亮的,只不過有點『怕剩』。」美麗和醜陋,這兩個形容詞同時在她心內翻攪,形成暗夜風暴,她只知道「怕剩」就是「可惜」的意思,「還是,」女兒心裡繼續翻攪,「只怕自己是剩下來的那個,是命運挑撿剩下的女兒?」
最後,女同學的詛咒沒有成真,還是有個男生不怕她的疤,喜歡她的溫柔持家性格,「像大片秋海棠葉,撐起了花朵的美麗生命。」熱戀時,男生寫來的信都以「海棠」開頭,生日時送她海棠花,「海棠」其實是這個女兒的幸運符,喔,這是她自己從未得知,媽媽也沒有教過她的。
是這樣說沒錯啦,但當一個女兒面對身體的異樣或嘲笑,雖然走過,她也不希望曾經擁有。她在產房陣痛生產,丈夫和媽媽等在病房外,當醫生跟她說,生下的是個女兒時,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抱女兒就往女兒的下巴瞧去,命運的開場就在此刻揭曉,女嬰看著自己的媽媽,發出響亮啼聲。
心道法師聽了師姐的故事說,在佛法的角度,美麗或是醜陋都只是表象,「妳的美麗,不是外在能夠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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