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在靈鷲山的知客堂喝茶，聽說這個女兒的故事。得從老爸說起，她記得老爸腆著肚子坐在文旦樹下乘涼，看到兒女回來，也不太講話，那是他很老以後的事。
老爸晚年生了一場怪病，叫做一個名字很長的病，他年輕時，常常不知從那裡帶一把種子，有時就帶一根枝回來種，屋前的那個園子，種著他帶回來的菜果，像是他的秘密花園。
有一次，長出了一棵樹，結綠色的，比芒果還大的果實，剖開來吃，有種米放太久發酵的味道，女兒就那次吃過一次，後來再也沒有吃過。成熟的果子，分送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後來，天氣開始變熱，後庄就有人一直問，想來要果子。她心裡還想，那麼難吃，要拿去餵豬嗎？
有一年，老爸興頭高，帶回一株怪植物，就在甘蔗田邊緣搭鐵絲架，讓怪植物自己沿著鐵絲一直蔓長，長出帶刺的葉片，很像仙人掌。後來，結出紅色的果實，每一顆都像一團火。
老爸喜歡自己一個人穿過甘蔗田散步，路的終點就是那片怪植物，玉蘭花不是老爸帶回來的，原本，後院有一棵老榕樹，老了，不知什麼時候倒下，樹幹卻繼續長，像一尾蟒蛇占據了整個後院，打開廳堂神龕旁的門，就可看見那棵榕樹擠在後院的空間，讓人喘不過氣來。
但有一年，有棵玉蘭樹自己發芽，慢慢長大，就立在榕樹的氣根旁，玉蘭樹默默開潔白的花，在夜裡發散香氣。
她跟老爸說，榕樹和玉蘭樹，就像父和女，一個嬌小，另一個在女兒心裡，胸膛結實，永遠都像棵大樹的姿勢，老爸就一直笑，一直笑。等到他生了那場怪病，躺在醫院裡，不再能夠講話，他真的變成那棵榕樹。
女兒最喜歡玉蘭花開的季節，清早三點，她就起床摘玉蘭花，扛着竹籃，走到鎮裡的早市賣，每天來回都要走上十里。
她一點也不知道，從那棵樹摘下玉蘭花，是老爸走了後，讓一個女兒最快樂的事，好像他還跟著她，走那條到市場的路。
老爸生病住院，後來都不太認識人了，女兒每次去醫院看他，都會摘一盤玉蘭花，放在床邊，希望他能想起來，老爸在的時候，就一直帶各種種子回來，在那片園子長出各種花果。
園子角落，那叢招來最多蝴蝶的紅花，卻可是女兒種的，那時候，她心裡就盼望，自己的女兒將來就要長這個樣子。
她悄悄的種下那株紅花，細心的照顧、澆肥。
那叢紅花枯萎後，隔一個冬天又重新發芽、開花，這麼多年後，早已不是當初她種的那一株，但她一直記得要讓那個角落長著紅花，當其他的花朵凋謝，果實採收，她每天摘下紅花，走過那片甘蔗田，放在老爸的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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