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圖.陳佳蕙
去國多年後,家禎在一篇留言裡懷念母親。
那也是個有和煦陽光、乾爽的秋日,家禎和二哥到台南機場附近的療養院把母親接出來,開車到郊外走走。母親一路沒怎麼說話,臉上掛著安心穩妥的微笑。
照例在傍晚時刻送母親回院,告別時她抓住了家禎的手,臉上沒了安心穩妥,只有憂慮與哀愁。
「大女兒出生那天,溫哥華正下著及膝的大雪,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從醫院出來,一路鵝毛般的雪花紛飛,收音機裡電台播放著各種不同的耶誕歌曲。女兒有些黃疸,遵照醫生囑咐回家後把她擺在窗邊,讓全身皮膚曬曬太陽。」
「正要幫她脫去上衣時,母親生前因中風而握拳縮起的右手從女兒慢慢褪去的衣袖中露了出來。」
「終於等到伶從手術後的恢復房出來,轉到一般病房。我刻意放輕腳步走到她的床邊,她還因麻醉劑關係深睡著。」
「我拿出剛從台灣寄來的《百年孤寂》,正準備邊等邊讀,她似乎正要醒來,插著注射器的手動了一下,張開惺忪的雙眼,安心穩妥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睡下。」
「我握住她的手,緊緊握著,彷彿握著多年前療養院外母親的手,心中充滿無盡的思念和懊悔。」
對母親的懷念,是福恩,也是個詛咒。感謝上蒼曾經給我們一段美好的親情,但每個兒女總無法真正地掌握住,於是,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每個需要我們照顧的細節,又見了當年老去的母親。我願意跟家禎說,眾生是父母,眾生也是兒女,這個鎖鏈讓百年又豈只孤寂。
馬奎斯的鉅著最後寫著:「風將會摧毀這座鏡子之城,將它從人類的記憶抹去, 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到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一次……」是世上僅有一次的母親,像鏡子般的百年回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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