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圖.陳佳蕙
侯站在7樓電梯外,等著給病患量體溫。像根冰柱,更像是從《華燈初上》出來的某個角色。
這是黃昏的儀式,她看見我,總說:「你要等我。」我得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等半小時後才輪到來給我打針。我的手臂血管不好打,她用冰冷的手感摸索著,說:「你的血管有層厚厚的膜,我要跟它培養感情。」選定部位,一針打下去,但愈是心裡存著那層膜,反而愈不能成功,「每次打你的針,我都打得一身汗。」為我身體感受的疼痛致歉,也是黃昏的對話。
有次,學妹過來說,某位阿嬤不想打針,說怕痛,要侯過去安慰阿嬤。侯一口答應,她的聲音總能讓老人家感到慰藉。我感覺到的慰藉則是一種超現實的版本,侯問道:「還好嗎?」我說:「不壞。」隨口回我:「不壞也還有個壞字。」意思是,不管怎樣,都要說很好,不要有負面的思考。
有次,我掉血壓,連起來走路都有困難,在病床上躺了許久,侯說:「你有沒有聽見閻羅王召喚你?」我說:「明明我等的是阿彌陀佛,是西方,不是下邊,別搞錯方向。」
生命總是要繼續的,在這家醫院如翻日曆般快速逝去的時光,心裡愈想要穿過去的那層膜,在意識裡嘲笑所有人,你想要達到的,可能會愈離愈遠,那什麼也急不得,不要留在心裡面,不要念著它,以為它真的會出現,「該做的事,就去做吧,做的當下也放下。」在黃昏的日常儀式裡,侯和我都在學著這個功課。
禪宗祖師說:「佛來佛斬,魔來魔斬。」心道法師也說,「佛在心中,念念寂滅,要有心量,才能入法界,眾生皆有如來德相,要深入所有眾生相,才能知佛的面相。」
一如生命裡那些明知難過也要穿過的劫,是心中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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