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那年中秋前後的十七號颱風芭馬行徑怪異,停留台灣南部的巴士海峽數日後,又回頭侵入菲律賓,造成重大災害。媒體上,有人稱為「怪颱」。
「怪」?好像暗示這颱風是有個性的,像個脾氣彆扭古怪的頑童,怎樣賴著也不肯走開。其實,現在的颱風似乎愈來愈「怪」,「個性」愈難以捉摸,也大大破壞我們習慣的四季法則。八月間那個不堪回首的莫拉克,就沒有幾個專家真的預測到。
颱風暴虐,土石流奔竄,我們比較會想像成「老天爺在生氣」或「地球之母的反撲」,皇天后土顯然還一直深紮在我們想像裡。雖然宗教學家常說,泛靈論(animism)是一種相當原始的信仰,但我們還是為石頭建廟,在百年老樹上繫紅帶,稱某座山住著祖靈,我們其實都是現代的泛靈論者。
每當颱風來襲,或雨量稍大點,氣象局常因預測不準遭到抨擊,如果預報員是泛靈論信徒,他會擺一桌供品,誠心禱拜,希望雨神雷神息怒,連帶拜一下掌管土石流和河川的眾河神,大地諸靈,金融風暴才有點起色的人間已夠可憐了。「河伯娶親」是西門豹才有本事拆穿的騙局,但現在如果還有人要搞這種勾當,除了恐怕找不到新娘外,還是會有人相信。
如果這類事真的發生過,在台灣肯定會當成醜聞報導,在立院罵翻天,譏為最純粹昏昧的迷信。
然而,我們從此和泛靈論畫清界線了嗎?孤寂的現代人心裡面,(Discovery頻道不就有個節目叫「孤寂星球」嗎?)會這麼心甘情願放棄信奉天地萬物的神靈嗎?以為石頭、山川裡住著有意志的神靈,讓人類覺得不那麼的孤單,也是從人類有史以來,最長遠、人數最多的信仰。
六十億人和那麼多生物擠在藍色星球上,卻難免感覺濃到無法躲藏的孤單,於是往外呼應,繼續探索宇宙的生物至今仍無具體結果,心裡面,豐沛著情感的那一塊,始終願意信仰泛靈論。實在的,由此誕生了詩人這個古老的行業。這不僅是現代人的見解,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荷蘭宗教歷史和基督神學家凡德‧洛以夫如此寫道:「雖然我們盡己所能的要去忘記它,但我們也都是泛靈論者。兒童和詩人並不是心裡有病,或那裡不對勁,而是因為他們的情緒能揚棄人為箝制。」詩人將自然景物擬人化,如果教他們不能那樣寫詩,否則直接送進精神病院檢查腦袋,有百分之九十的詩將從此消失。孩子抱著他的玩具熊,或跟洋娃娃唱搖籃曲,那是自古以來最老的宗教在他們體內復活。請別用自以為聰明的語氣跟他們說:「嘿,那不是真的,洋娃娃又沒有知覺。」我還沒有跟你提起,蹲下來跟一株馬拉巴栗講話的園丁呢。
活在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日本地震學家寺田寅彥認為,單調荒涼的沙漠國家,會產生一神教信仰,像日本這種擁有多彩多姿、變化莫測自然環境的國家,當然是會產生多神崇拜了。這個見解放在台灣的宗教信仰也說得過去,我到澎湖觀光,每個鄉、村都有各自的神兵駐守,插上五色令旗,各有王爺主神,當然,也對應著澎湖多變嚴酷的海島氣候,天氣,造就了人的宗教。
大自然無常,應該會增加泛靈論的信徒。從今以後,一個人行走在林中,知到處處都有神靈,一下子天地變得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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