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人會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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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川 酒神的貴人

撰文.呂政達 插畫.黃渝閔

孫大川,那族名叫做巴厄拉邦.德納班的卑南族人;那寫過《久久一次》,用尼采借用過的酒神來定義原住民心靈的學者;當過原委會主委,現在是監察院副院長,這樣一名學養豐富的人,如何定義他的部落,甚至他生命之所遇見的貴人?

關於孫大川,有個很有趣的譬喻,話說他原本是染黑頭髮的,但自從太陽花學運後,孫大川說,為了區別他已經是老人了,所以他不再染髮,改以白髮的本來面目示人。其實,即使這樣,個性直爽有著原住民天性的孫大川,體內仍居住著年輕的靈魂,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出發去狩獵,或者要在一杯小米酒下肚後唱一首歌。

理性與感性 貴人的兩種型態

用尼采《悲劇的誕生》裡的譬喻,孫大川是訴諸感性的酒神,同時也是循著理性軌道的太陽神。我覺得,如果原住民是酒神的信徒,孫大 川就是酒神的貴人。

其實,我認為酒神和太陽神生命中所遇見的貴人,應該會是兩種型態。孫大川自己呢? 卑南族的長老,其實有著上師的地位,部落的大事情、重大的紛爭,都要靠長老的力量來  給予規範。卑南族的長老制度,對年輕一代的指引作用,卑南族的教養觀念,那龐大而久遠的設計,都不是疏離的工商社會能夠望其項背的。

最主要的是,根據孫大川的說法,過了這麼多世代後,卑南族人仍然願意尊重這樣的生命規範, 仍然願意追隨每個人的族父。

卑南族男人在 12、13 歲,約莫是第二性徵出現, 就得進入少年會所,正常的話要待到 18 歲, 進到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在少年會所裡,是由年長的來管年輕的,形成牢不可破的階級關係。

如果照傳統的規定,這個階段的少年進入的是苦役期, 連上半身也不穿衣服,只圈上一片藍色的短布。那3年內就只能穿這樣,嚴禁華麗裝飾。

卑南男子的族父制度

少年的父母會為少年聘請一位族父,族父也許有親戚關係,也許就是部落中令人敬佩的長者。孫大川笑說,這就 像是天主教的教父。每名族父也都自知謹守分際,不會收太多的少年。

苦役期第一天早上,族父就會現身,成為少年終生最重要的長者和貴人。族父會告誡少年,所有事情的規範,都要聽從族父。

部落男人和族父的關係長達一輩子,教育和養護不聽自己父母的,要遵從族父的教導。所以,孫大川說,如果發生地震,首先要跑去族父家中問安、幫忙;稻田收割,也要去族父家的田地。卑南族是很早就有耕田紀錄的民族,這樣的制度,保障了一種世襲的勞務關係。

少年長大進到成人會所,他們維繫著敬重長者的好習慣。在部落裡,會謙卑地跟老人家講話, 遇到長者需要幫忙,會當成比自己的事還重要。上山狩獵,要先把獵物獻給族父和其他長者。通過這些考驗,他們會在19 到20 歲間迎接成人禮。孫大川說,通過這套長老制度,形成部落重要的穩定力量。

然後,當族父享盡天年去世後,就由他的義子們來抬棺材,自己親生的兒子反而不能做這件事。卑南族實行室內葬,也全由義子們包辦。 孫大川說,在以前卑南族的父母不會溺愛孩子, 也不會打孩子,但孩子長大都不會變壞,就是拜這套「易子而教」的方法所賜。

孫大川說:「工商社會中,父母無法照養小孩,造成隔代教養的現象,很多人覺得不妥, 我卻覺得很好,這正是易子而教。」

卑南族的少年會所,曾經因為外出人口變多後而一度斷裂,部落也空洞化了,但孫大川說,除了赴比利時讀書的那 3 年外,他都努力恢復這套少年會所制度,因為,孫大川知道,「傳統絕對不能斷掉。」

「以前人是很有智慧的,每種祭典都有它的意義,像大獵祭約莫是在 11、12 月舉行,但後來我們為了順應大家的時間,則集中在週六、日假日期間,12 月中旬,我們要上山整整狩獵一個月,現在則改成走個 3、4 天。」

卑南女子的「鋤草團」傳統

卑南族是母系的社會,關於女孩的情況, 以及孫大川對母親的回憶,我們直接來讀他寫過的文章:

「從少年時代我便喜歡追問母親的生平往事,因為不知從何時起,我就無法忍受卑南族沒有歷史的那種感覺。如果說,我曾對原住民或卑南族有過更深的情感與了解,而不只是在名稱標籤上打轉,毫無疑問地,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母親。是她對自己生命的講述,以及她活出來的生活態度,使我能多多少少拼湊出那破碎、模糊的部落記憶,並從中捕捉自己族類的智慧與哲學。從某個角度說,對我而言,母親的歷史, 即是卑南族的歷史,是她讓我具體地意識到自己的歷史縱深!」

「13 歲輟學之後,母親開始參與村子裡『鋤草團』(misahor)。根據卑南族的傳統,部落男子  12、13  歲起,即按年齡分階加入『會所』(palakuwn),完成社會化的各種準備路,至於女子之社會化,則並沒有一制度性的設計。

『鋤草團』的活動,正彌補了這個需要。按部落之習俗,每至夏季農忙時,婦女便彼此邀約組成若干『鋤草團』,以集體耕作之方式,互助合作。團隊通常由較年長且具領導能力之婦女當召集人,一大清早,便由她召喚、整隊出發。工作當中,召集人除了負責決定作息,且要隨時鼓舞士氣,藉古老山歌之唱和來對抗身心之疲憊與炎炎驕陽。直到傍晚,『整隊』回家,又得忙碌家事。就在這種集體勞動中,婦女們培養友誼,學習如何與別人交往,傳遞歷史經驗與生活常識,陶成人格,成就後來塑造卑南族婦女的典型。」

「母親顯然完整接受了上述的陶成訓練, 她勤勞的習慣,對卑南族神話、傳說以及掌故的豐富知識,古老山歌的吟唱等等,可以說是『鋤草團』留給母親最豐富的遺產。她常說,由於她很早便參與『鋤草團』,後來並長期扮演召集人的角色,因此她的少年時代大都與成年婦女或老人相處,這讓她活得相當典型,成為不折不扣的卑南族婦女。」

人性中的酒神和太陽神

讀到此處,我們當炯然感覺,其實母親就是孫大川生命的貴人。我們無從體會像孫大川這樣的一名知識分子,如何能看待部落沒有歷史的異鄉人感覺。找回一個部落的歷史感,扭轉外界對原住民只會酗酒的印象,曾經是孫大川努力的目標。

孫大川寫道:「民國 40 年代中期以後,村子裡的部落性格迅速解體,不但男子的『會所制度』褪色了,『鋤草團』同樣再也組織不起來, 卑南族男女的社會化,不再以原社會為對象,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社會符號;而他們所熟悉的世界,正快速地從各個角落退隱、消失。幾 年前,在母親的領導下,村子裡的婦女們模擬了『鋤草團』完工後的傳統慶祝儀式(卑南族語稱之為:muhamud),原是歡樂的慶典,如今竟充滿憑弔的氣氛,吟唱老歌時,大家都哭了,哭 得好深、好深⋯⋯。」

「母親的歷史,是我把握卑南族歷史的主要憑藉;她生命中的憂傷,其實也是卑南族的憂傷。」

但酒神是不應該讓人感覺憂傷的,也許憂傷藏在深深的靈魂底層。孫大川不說,別人也看不出來。以前,他用酒神來解釋原住民的心靈世界, 經過多年的思考和追尋,孫大川認為,人性中原本就有酒神和太陽神這兩股力量,就像是認知心理學中的可逆圖,可以看成天使,也可以看成魔鬼。

一而二,二而一。酒神和太陽神,理性和非理性,佛和魔,最後孫大川說,不要試圖去割 除彼此。

出處: 有緣人月刊2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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