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有妡
四月份的午後,廈門街非常寧靜,偶爾才有人走過,和貓在那裡漫步。抵達攝影師劉振祥的工作室樓下,確認了一下地址,才剛拿出相機,就聽到上頭有人喊著「是鄭小姐嗎?」我趕緊抬頭看了一下,笑笑地回應,是啊!是啊!這次的訪談就這麼開始了,走進屋裡,迎接我的是磨石子的地板,上樓是劉振祥的工作室。劉振祥如同照片裡留著小鬍子,客氣地要我坐下,於此同時,一通電話響起,一邊接起電話的他,給我帶上一杯檸檬氣泡水。
從起點開始的影像紀錄歷程
作為一個攝影師,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與相機為伍。我請劉振祥談談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接觸攝影的?起點是 1980 年就讀復興商工美工科時,在謝春德老師的課堂上,認識到影像本身也能是一種創作,加上當時的年代,民主運動風起雲湧之際,劉振祥開始在自立報社擔任攝影記者。那段在街頭的日子,經歷了很多後來人們口中的事件。事件的當下,劉振祥的快門緊跟著人群,與群眾站在一起,可以聽見來自人民的聲音,爭取被剝奪的權益。
「就像壓力鍋一樣,政府不得不面對。」1980 年代民主意識抬頭,1986 年的桃園機場事件,1987 年臺灣終於解嚴,1990 年李登輝當選第八任中華民國總統,提名軍人郝柏村組閣,反軍人干政聯盟包圍立法院,爆發警民衝突。當時帶著「黑名單」面具的民眾,被警察打傷送醫, 染血面具遺留在拒馬上。一直到之後 1991 年成立的「100 行動聯盟運動」、1993 年工人立法行動委員會發動秋鬥遊行,包圍勞委會抗議。解嚴前後的這段時間,臺灣社會轉型,言論開放了,各類議題如政治、環境、勞權都一一被看見, 也是這段時間,攝影成了社會改革行動的一環, 劉振祥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將精彩的民主歷程給記錄下來,更透過鏡頭,見證群眾的力量。
用鏡頭說話的劉振祥,不僅在街頭接觸群眾,更跨足表演藝術。1987 年開始拍攝雲門舞集「雲門 15 周年巡迴公演」,這之後的 30 年, 劉振祥成為雲門舞集的御用攝影師,每次精彩的表演、雲門歷經的大火都由他記錄了下來。雲門之外,劉振祥也長期為國家文藝獎得獎者留下影像紀錄,並且與兩廳院合作,每年拍攝 4、50 場國內外頂尖的表演節目,為兩廳院視聽圖書館建構了大量的影像資料。
拍攝表演藝術的過程裡,還包括為電影留下劇照。從 1986 年與侯孝賢導演合作的《戀戀風塵》、與楊德昌導演合作的《恐怖份子》為起點,一直到去年獲得第 54 屆金馬獎 10 項提名、5 項獲獎的《大佛普拉斯》。談起為電影留下劇照的過程,劉振祥說電影拍攝現場,要抓到好的場景不是難事,畢竟電影有既有的場景、演員、 燈光⋯⋯萬事俱備,不過劇照師的工作並不只是留下電影場景的畫面而已,更重要的是用一個畫面,就能表達角色的特質。與劉振祥長期合作的鍾孟宏導演說了一句:「劉振祥的好,已經不用我再嘮嘮叨叨了,10 年來我所拍的每一部電影都會找他來負責劇照,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用鏡頭抓住瞬間的生命時刻
在劉振祥鏡頭底下的人們,在街頭上、在舞台上、都在生活裡,縱然在不同場景的拍攝技巧有些許差異,選擇的視角都是真誠去面對眼前的主角,並用鏡頭留下屬於他們生命故事的痕跡。鏡頭瞬間抓住的都是這些人生命裡的重要時刻,劉振祥也分享道,就算是同一個人、 同一事件,因為每個人的觀點不同,不同拍攝者的作品也都是不一樣的。攝影技巧固然是呈現影像的重要因素,但更困難的是攝影視角的培養, 來自於美學素養、文學閱讀、對人的觀察、對事 的切點。劉振祥建議對攝影有興趣的人,盡可能接觸各種領域,什麼都去試試看,涉獵各種藝術領域。
訪談的最後,我拿起相機準備留下一些影像,對焦輔助燈亮起,劉振祥笑著和我分享了一次在路上拿起相機的經驗,當時是一輛大卡車停紅綠燈,卡車司機趁著紅燈幾十秒的時間, 迅速拿起便當嗑了幾口,眼神同時還專注看著紅燈的倒數秒數。這個畫面吸引了劉振祥的目光, 迅速拿起相機,只是這時相機的對焦輔助燈亮了,卡車司機也轉過來看了他一眼,兩人相視。 紅燈結束,卡車司機繼續開著車往前行了,劉振祥也帶著相機繼續走著。
劉振祥用攝影紀錄,走進了許多人的人生, 民主運動的風起雲湧,表演藝術的深刻觸動。我們可能關注過、可能不那麼清楚的一切,還好有他留下了。離開工作室前,看著磨石子牆面, 劉振祥告訴我,這房子幾十年了,牆面上的磨石子,有的顏色較深是因為暴露在空氣中許久, 有的看起來嶄新則是因為在他來到這裡之前,那個區塊都是被水泥、油漆蓋住的,他請師傅盡可能讓牆面的原貌還原,也才因此有現在看上去部分老舊、部分新穎的磨石子牆面。
是劉振祥的「看見」保留了事情的原貌, 那些已經暴露在空氣中許久的、抑或嶄新的,都美。都是我們的人生。
出處: 有緣人月刊2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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