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顏靜
日本作家遠藤周作,一般定位為關心基督教的宗教性作家,他寫過不少日本與基督教接觸的小說,但他最有名,傳世最遠的一本代表作《深河》,小說的場景卻設在印度,無論基督教、佛教或無神信仰者,都來到印度這塊古大陸尋找最終的答案。
在小說裡,藉由導遊美津子的帶領,遊客來到納克撒爾的巴格佩蒂寺,印度人信奉巴格佩蒂為喜馬拉雅山的女兒。當遊客目睹各種面貌恐怖的女神,有各種坐騎,拿著各種武器,完全不是基督教或佛教裡常見的女神模樣,美津子說:「安排大家來這裡是希望能感受到印度教的一部分,不必等我說明,我想各位從刻在壁上的各種女神像,就可感受到印度所有的呻吟、悲慘或恐怖吧。」
當然,小說中的這些對白,其實就是遠藤周作這位作者對印度女神信仰的觀察:「印度女神有看來溫柔的造型,但已恐怖的占大多數。這是象徵她誕生的同時,也包含死亡的生命的整體律動。」
「同樣是女神,和聖母瑪利亞差別很大耶!」
「是不一樣,瑪莉亞是母親的象徵,但印度女神同時也是強烈陶醉在死亡和鮮血的自然律動的象徵。」
小說裡,這行人在廟寺的地底層目睹墓地的女神查達姆,是為即疾病、苦難和醜陋的女神,乳房萎縮,面貌醜呃,得了痲瘋病,飢餓、疾病和疼痛纏身,簡直就像從貧民窟走出的人物,然而,她卻是印度人的女神。印度人在貧困、與死亡共存的生活裡創造了這樣的女神,不是為了救他們,而是要跟他們在一起。就像我們以前常來形容台灣環境的一句話:「得了梅毒的母親仍舊是母親。」
心理學家榮格的學生艾力克‧紐曼恩(Erich Neumann)運用容格的原型理論研究母神信仰,寫了《大母親》一書並在榮格八十歲壽辰時獻給他,在書裡,紐曼恩就闢了一章專談母神的負面特質,他特別稱為「恐怖的母親」(the Terrible Mother),包括受苦、受病和受難的母親。
母親願意受苦、受病和受難,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外在的大環境使然,讓貧窮的母親遭受營養不良、蹂躪身體的處境,另一個可能是,當母親受苦,就能讓孩子們得到較好的生活。從這個觀點,我們才能理解,為什麼神通廣大的女神願意放棄天國的尊隆待遇,降到世間來做個受苦的女神,莫非這樣,牠的子民─猶如牠子女般的子民,才能臻得更好的生活?
在埃及、印度、墨西哥、艾楚里亞(Eturia)古文明、芭里島、羅馬的信仰裡,都可找到這種「恐怖的大母親」女神。曾有學者認為,恐怖女神是人們潛意識裡的象徵,是把人性的陰暗面給挖掘出來。善和光明面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但惡和黑暗面的力量,卻是人們更熟悉,卻也更感到畏懼的。因此,從古時起神話勢必也得處理這股力量,並將它塑造成恐怖的女神。為什麼是女性形象呢?因為女人帶來了生,因此也必和「死」相對稱的,出現在黃泉國的另一頭,我說的,當然是日本黃泉國神話的伊邪那美。
在紐曼恩的書裡,這樣的寫道:「就這樣,大地的子宮變成地底世界致命,且會吞噬人的腹肚,除了是受孕的子宮和大地山川的洞穴外,裂開了地獄的深淵,深不可測的黑暗洞窟,吞吃進墳墓和死者,暗不見光,虛無空滅。孕育生命和萬物的子宮,同樣的也將生命收回到她的裡面。」
子宮若是生命的開口,在世的所有人應該都待在子宮內過,當然聽說試管嬰兒已經是個不會太遠的夢想,但我們說生命來自一個開口,應該也不會有人反對。死卻同樣也是個開口,將死者又收了進去,其最有名的,當屬印度的卡利女神,她是沐浴於血河,踏過死者軀體的龐大女神。在現今巴基斯坦的Zhob河谷裡,母神也是死者的守護神。印度最多人拜的杜嘉女神,也具有同樣的形象。加爾各答的卡利女神廟,恐怕是全世界最血腥的廟,每天都要用牲畜進行血祭,動物的血流進沙土內,居民再用這些血沙從事耕種,保證來日的豐收。當耕種季節來到時,這些血都將變為養料。
遠藤周作小說裡出現的巴格佩蒂女神,在喜馬拉雅山麓有所著名的神廟。1874年,有西方探險家目睹了巴格佩蒂女神廟的血祭場面,當天殺了二十頭牛、兩百五十頭羊、兩百五十頭豬,祭壇邊的沙約兩天就吸滿了血,兩天就要換一次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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