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人會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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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呂松庭 圖.衝出逆境

丹佐華盛頓導演、主演的電影《安東尼‧費雪》(ANTWON FISHER)台灣上映時改為《衝出逆境》,就有一場相當動人的母子相會戲。片中,安東尼費雪是個情緒暴躁、易怒的黑人海軍士兵實習生,他的行為如果用台灣教育的術語來說,就是個典型的霸凌者。在一次和同學衝突打架後,被送來給丹佐華盛頓飾演的輔導軍官評鑑。表面上,這當然是個「憤怒管理」(anger management)的議題,但丹佐華盛頓卻相當有耐性地要費雪傾訴他的童年往事,瞭解這個男生的憤怒,其實就像枚種子,埋藏在糾結的童年傷痛裡,不把過去的事理個清楚,安東尼費雪的怒氣就會像是爐上的熱開水,一直沸沸揚揚。

層層抽絲剝繭下,安東尼費雪─這個一度被校方視為霸凌者的童年,簡直就像一本童年霸凌的百科全書。他出生後不久,爸爸就被外遇的女人開槍打死,母親在收容所裡生下他,從此即逃逸無蹤。他和其他兩名小孩同被牧師夫婦收養,開始慘痛的童年。體罰、責罵’霸凌都只是家常便飯。六歲時,他遭受過牧師女兒的性侵害,從此害怕和女人發生親密關係。他最好的朋友帶著不知情的她去搶商店,卻死在商店老闆的槍下。從此,他也逃避所有的友誼關係,別人一點挑釁的話或動作,就會引起他的激烈反應。

面對這樣的個案,丹佐華盛頓飾演的軍官先引導他說出自己的經歷,試圖先處理當前的憤怒問題。他要男生去尋找自己的親人,只有面對他們,才能解決這些屬於他們的問題。是的,丹佐華盛頓沒有跟著費雪踏上這段尋親之旅,然而,他投注相當長的時間和心力,探索男孩的心底事,找出讓男孩困擾的癥結,,然後才鼓勵他和女朋友一起展開回溯探親的旅程。這種「先裝備自己再尋親」的狀況,和綜藝節目裡,毫無裝備和心理建設就去見親人的情景,當然不可相提並論。丹佐華盛頓相信這時的男孩,已有處理問題的能力。

男孩去找當年霸凌她的牧師太太和女兒,抒發鬱積在心裡多年的怨氣:「當年我才六歲呢,但我沒有被打倒,我還是好好地活著。」說得對方啞口無言,一時還無法接受眼前的變化,這時的男孩其實有三項事物在做他的後盾,一,他和丹佐華盛頓建立起如家人般的和善關係,他的心事已經傾吐,也知道當他有疑惑時,會有人支持他,他不再是孤零零的,這是助人的關係裡,非常難突破的一個關卡。

二,他通過海軍的試驗,得到了工作;他學會了兩種語言,跟著船環遊世界。雖然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但以他的出身背景和遭遺棄的經歷來看,卻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即使他未被遺棄,從小和母親在一起,在他母親住的地方,毒品和幫派如此盛行,一個小孩如果不去混幫派,就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看過史派克李和約翰辛格頓電影如《鄰家少年殺人事件》等,或許可以理解這樣的說法。

三,他和女朋友發展出穩定的親密關係,女朋友即使知道他在接受心理治療,也願意和他在一起,犧牲假期和他一起踏上尋親之旅。這是對他這個人─注意,是他這個人,不是他的存款簿、頭銜、地位或其他附加價值,而僅僅是對他這個人的肯定。情感的支持如同穿在心上的盔甲,給他安全和安定感。當他對著過去憑恃威嚴、地位和體型而霸凌他的人,平順卻有力地說,「我沒有被打敗,我還好好地活著」,觀眾感受到的,是一場屬於生命和人性的勝利。要不然,安東尼‧費雪,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黑人男孩,逃離了寄養家庭無處可去,徬徨的靈魂,又將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呢?

費雪與母親會面,展開動人的生命告白,母親啞口無言,不知如何面對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親子,費雪的告白其實是獨白,訴說對母親的孺慕與想像之情,這時的母親其實只是個「形象」。他毫無對母親的回憶,親子間也沒有發展出任何親密關係,只有藕斷絲連的血緣。「小時候,我一直在想像妳會是什麼樣子,走在街上,我總會想,妳會出現來接我回家。我跑過一個街角,想妳會出現在下一個街角,但是妳並沒有出現。」訴說的,就是這個意義,既然只剩下血緣,沒有其他的情緣,他終究選擇走出去。

有些人會問,如果沒有這場遲來的見面,其實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嘛,走出情緒障礙的安東尼費雪仍然會和女友發展出穩定的關係,正如那位台灣女歌手,不見母親,她的唱片還是會大賣,一樣功名成就。然而,那塊童年遭遺棄和霸凌後留下的空缺,如同拼圖的缺角始終沒有人能夠填補,內心的烏雲也不可能吹散,罩在心底如濃濃的愁緒,如胃裡亂竄卻非不出來的蝴蝶,只有去面對、解決。

然而,差別就在於,在那會面的剎那,要咬牙切齒迸出「我只是想看看妳是不是還活著」,讓那烏雲順勢下起一場大雨,

還是平靜的說再會,離開,求得內心的風和日麗。

安撫內心的小孩,告訴他自己不復當年的脆弱無助,這是從一九八零年以後,西方助人行業的一個主流趨勢。在約翰布雷蕭、查理斯懷特費德、艾麗斯米勒、的著作裡,都有同樣的描述。套用寶琳‧瓦林(Pauline Wallin)在《馴服內心壞小孩》一書的說法,「內心小孩的主要工作在於確認所有因父母及其他照顧者引起的痛苦,並對這些苦楚感到憂傷,透過這個憂傷的過程,內心小孩敦促我們重新經歷兒時壓抑的憤怒、孤單、哀傷和其他強烈的情緒。

「簡言之,內心壞小孩是我們內心永遠都不會成熟的那一部分,它是我們童年時代殘存的遺跡,且將會一輩子緊跟著我們。當我們的情緒按鈕被觸動時,內心壞小孩就會做出強烈且衝動的反應,以立刻滿足其需求。如此一來,可能造成我們及週遭的人一片混亂,或造成損傷。」注意到此處提及的「情緒按鈕」,寶琳瓦林寫道:「情緒按鈕就是我們對傷痛往事的回憶,我們曾經因這些遭遇而感到憤怒、懼怕或羞恥。每一個人都有情緒按鈕,有些人的情緒按鈕含有憤怒的聲音,有些人則含有遭受損失、或被拋棄、羞辱的經驗。每一個人的情緒按鈕都不一樣,它會隨著每個人的創傷回憶、出身背景和個性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以前在學校讀諮商課時,學到的是「情緒按鈕」可用來獲得我們想要的情緒,當我們覺得有壓力、或沮喪時,就要想像按下一個情緒按鈕後,心情就會恢復寧靜自在。這是需要練習的,譬如右手做出一個OK的手勢,再配合深呼吸和放鬆訓練。因此,當負面情緒升上來時,會自然而然做出一個OK的手勢,讓身體懂得放鬆下來。而瓦林提到的情緒按鈕則像是「觸景生情」,那個按鈕有如警鈴,一旦響起,就會讓我們驚慌失措,以為心裡或身體哪裡著火了。

在電影裡,當丹佐華盛頓告訴費雪,要跟他說再見,讓他去找親人時,費雪卻回報以驚恐和極強的反應。他的「情緒按鈕」就這樣觸動了,以為丹佐華盛頓也要遺棄他,雖然情境是如此的不同,一個是童年好友搶劫時被殺,另一個是成人和成人間建立的諮商專業關係,但當內心壞小孩觸動情緒警鈴時,縱然沒有火苗竄出,也會引發一場假警報,他已分不清是真是假,陷入了和過去一式一樣的驚恐反應。當費雪的好友拉著他去搶劫商店時,商店老闆冷不防抽出槍往好友頭上開,費雪聽見門口的牛鈴響,他慌張地奪門而出。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現實人生,極可能以後聽見牛鈴響,就會出現類似的情緒反應。如果他自己不把事情講出來,旁人將不可能得知緣由。

在現實人生裡,童年害怕遭遺棄的經驗,讓我們或多或少都埋藏著許多無名的恐懼。事實上,像費雪那樣的經歷,也常常發生在我們社會裡,這個現實的社會,時時會重現霸凌和被霸凌的經驗,或者,被丟棄在醫院,連爸媽都不知是誰的孤兒,跑過一個街角的心情卻如此逼真。他們的成長路上,可能還是要多一點的運氣,才真的像那部電影的片名一樣,在生命最關鍵的歲月裡衝出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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