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璜‧龐西‧德‧里昂是十六世紀的波多黎各和古巴的總督,當他沿著加勒比海出發上岸,往北部走,尋找青春之泉,一行人眼見青翠山谷和蠻荒。堪堪就五世紀後,我手邊的這塊面膜,竟是以「青春之泉」命名。
應該用我的名字,為地球上所見的一切美好,為歷史上所有頗富野心的探險家發現的一切命名,包括面膜在內。里昂總督從地底發出抗議:「我不是發現了佛羅里達?」但是,世人記得的是,他始終沒有找到青春之泉。
我望著這塊面膜,青春之泉是它的名字,成分是一堆化學學名,我看得懂的有甘菊、蘆薈、小黃瓜、檸檬種種,但從未有註明來自青春之泉的成分。或者,一張叫「青春」的面膜,含有少女的眼淚?這讓我想起徐四金的《香水》裡,製作絕世香水的原料來自死亡的氣息。我發起一陣冷顫,古代中國的神話,專收集童男處女的血研製回春藥,我即將敷用的這塊面膜,有沒有死亡動物的某個部位?
我撕掉面膜外的貼紙,輕輕覆上,罩住我新近長出的細紋、法令紋、抬頭紋和黑眼圈,但我其實想欺騙別人還是自己?我從陽光熾熱的戶外走來,別人總說:「怎麼搞得?一張臉曬得這麼黑?」於是我刻意買宣稱有快速漂白效果的面膜,當里昂總督率領隊伍浩浩蕩蕩日夜趕路,新大陸的獸群紛紛走避,隱藏叫聲,土著的小孩躲在叢林深處,觀看陌生的行進隊旅,臉孔異常蒼白,如神話中白色的魔鬼現身。里昂總督以為此行他將發現世界上所有的秘密,他心得意滿,容光煥發,一點也不顯老態。他將替代哥倫布找到新航路,還有黃金國El Dorado以及青春之泉。但如果讓他選擇,黃金國(伏爾泰筆下的憨第德曾意外闖入)或青春若只能擇其一,文明的新衝突從此展開。
好,我已貼上面膜,整座臉部感覺冰涼,如季節迅速變換。我用露出的兩隻眼睛等待神奇變化,嗅得出幾種香料的氣味,我猜想多半是化學合成物,卻無法分辨得出。我繼續在電腦上瀏覽即時新聞─有則新聞提到,男人過了五十二歲會容易暴怒,難以取悅,開始懷念青春;喔,到了接近那個年紀我得特別小心,別一下子長出太多皺紋;還有則新聞提到,男性美容品行業正快速崛起。我想在面膜外的空白貼一張臉,扮作別人,我二十歲時極端討厭自己的模樣,現在卻努力想回到那個時期,但我相信「青春之泉」的許諾是讓我有機會成為別人,換上一張永保青春,沒有一絲細紋和眼圈的臉,儘管裡面住著伏爾泰那般的老靈魂。
可惜里昂總督來到得太早,佛羅里達還來不及興建迪斯尼樂園,否則,他就將找到永遠不老去的米老鼠和唐老鴨。他應該會喜歡樂園,決定在此定居。
三十分鐘後,我撕下面膜,趕忙衝到浴室照鏡:「有喔,臉變白了,細紋也淡了幾條。」我對自己如此宣稱,比發現青春之泉還讓世人興奮。
有嗎?每張面膜提供的幻想效果,大約足可維持三十分鐘,這則說明,寫在包裝盒最下方,字體小到無法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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