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政達 圖．陳佳蕙
那是耶誕節才過的清晨，兒子還住在八里療養院，我們搭車穿過冬季的寒風，要接他去吃午餐。
按了鈴，來應門的護理師說，天氣冷，兒子還在睡覺。我們頂著寒冷等兒子起床，到了中午，只好先下山在八里渡船頭附近的餐廳吃飯。
吃過飯，兒子的媽媽說：「我們再回去看兒子醒了沒有？」我們決定碰運氣，車子繞回療養院，這次兒子醒了，我們帶著他又回到剛才那家餐廳，等他心滿意足地吃他的大餐。
送兒子回療養院，兒子認分地換了拖鞋，頭也不回地走回病房。我們在回程的路上談起，慶幸有再回去接兒子出來吃飯，不然，當兒子醒過來，會不會巴巴等待爸媽來接他，期待落空後，又要在病房發脾氣。
因為這個兒子，我們必須改變對生命的期待和節奏，甚至是耐性的考驗。我始終是缺乏耐性的人，但那時在家，兒子醒過來後，要等他上廁所、洗澡，為他把頭髮吹乾，吃早餐，他還要把屋子裡的物件照自己的方式排列整齊，完成這些晨間的儀式，才願意穿鞋子出門。
早晨其實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早點晚點其實都沒有差別，但這顆心已習慣了匆忙，反而對照出兒子生命節奏的慢條斯理，他總是要完成所有他覺得必須做的事情。
對於兒子自有他的節奏，我起初感覺很煩，自己穿好了衣服還杵在一旁，等待兒子完成儀式。有一天早晨，看著這個寶貝兒子，我也跟著慢下來，告訴自己：「反正都要等的，我為什麼要如此匆忙呢？」於是我們慢慢地走同樣的路去搭捷運、慢慢地等綠燈亮起，路人匆匆忙忙越過我們去赴他們的生命任務，每個人都聽見了不同的鼓聲。我和兒子也有生命的任務，我們的任務就是，慢慢地走穩眼前的道路。
護理師說，在病房內，兒子把一張病友寫給他的卡片放在固定的位置上，非常珍惜，每天都要看看摸摸，獨處時就看著那張卡片。那張卡片寫著「I LOVE YOU」，用紅蠟筆畫了一顆心。我回護理師說：「是啊，我兒子總能夠體會別人對他溫暖的心。」
短暫出遊後，送兒子回病房，通過長長而寂寞的走道，兒子的背影讓我憶起無盡意菩薩問佛言：「世尊！觀世音菩薩，云何遊此娑婆世界，云何而為眾生說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佛說，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身而為說法。
我們都是娑婆世界的遊子，兒子為我示現他的缺陷，他是這世來度我的人，以他的沉默。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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