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政達 插畫.阿怪蜥
聽人用你聽不懂的語言侃侃而談,是段奇妙的體驗。記得年輕時在日本搭乘山手線,隔座有對男女講得熱絡,交換著感情、訊息、八卦甚或誘惑,聲調配合火車節奏。
也曾經幻想過,有一種語言,具備了文法和單字,只有你和少數人懂得使用,當作密碼。而在電影《波斯語課》裡,猶太人吉爾斯被德軍禁衛隊逮捕,帶到林間就要處決,吉爾斯趕快辯說他是波斯人,其後為了在集中營裡活下來,他編出了一套語言,唬過想學波斯語的德國軍官。
他發明的語言,其實是將囚犯姓名當作單字,每名囚犯的某些特質變成一個字。這套虛構的語言,可以找到生命的蛛絲馬跡。歷史上, 所有化為烏有的無名死者,就這樣被記住了。
記得逝去者的名字, 其實是一種美德, 有多少文學作品、電影情節都在描寫「記得名字」。生前默默無名的名字,如果還有生者記憶,就又在死後得到了生命。
在藏傳的火供,或是大乘的水陸法會,拜厝逝去者的名字,為他們祈求冥福,回向功德。
「是的,我們當然記得你。」死者的靈識徘徊左右,就像火供時燃燒的煙霧繚繞。
諮商裡有點蠟燭的儀式,我想可能源自基督教、猶太教傳統,佛教則有點長明燈,想起一個人,默默記下他的名字,懷念他的美好,無須誇張或聲揚歌頌,只要點起了蠟燭,亮了燈, 輕輕如祈禱般念著名字。
然而,為了活下去,你可以像集中營裡的吉爾斯,靠著強記和想像發明出一套語言嗎?語言造成人類族群間的隔閡,在基督教的舊約聖經,人類建造巴別塔,就快通到天上,上帝遂發明出語言來分化人類的溝通和意志力,巴別塔從此荒廢,變為神話。然而,語言也凝聚了族群內的情感,「說母語運動」就是在紛亂的訊息裡, 還有記住的能力。
當然,照佛陀的意思,語言是方便品,肯定這世界上的語言是多元並容的。
《毘尼母經》中有則故事,兩位婆羅門比丘稟告佛陀,要以梵文持經,佛陀說:「吾佛法中不與美言為是,但使義理不失,是吾意也。隨諸眾生應與何音而得受悟,應為說之。」
看完電影,回到現實生活,我們都當記得名字的美好,也學會欣賞世界上如百花盛開的語言,隨諸眾生,沒有一種語言比較神聖或比較低劣。相互欣賞差異,在各種語言裡,展現出想念、渴望、樂觀和信心,也都有著說「愛」的方式。
出處: 有緣人月刊2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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