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政達 插畫.阿怪蜥
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心清淨故見塵清淨,見清淨故眼根清淨,根清淨故眼識 清淨,識清淨故聞塵清淨,聞清淨故耳根清淨,根清淨故耳識清淨,識清淨故覺塵清淨。如是乃至鼻、舌、身、意亦復如是,善男子!根清淨故色塵清淨,色清淨故聲塵清淨,香、味、觸、法亦復如是。善男子!六塵清淨故地大清淨,地清淨故水大清淨,火大、風大亦復如是,善男子!四大清淨故,十二處、十八界、二十五有清淨。」
張艾嘉的歌聲,李宗盛的曲:「忙啊忙, 盲啊盲,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不讓別人失望。」多年來深植人心,卻因為把「忙」和「盲」畫上等號,造成了一個刻板印象,以為「忙」的人就跟「盲」了一樣,而盲人的心理狀態, 似乎也停留在慌張和忙亂裡,因為失去了視力, 連帶地,也失去了心理的平衡。
然而,盲人的心理世界,確實就必定如此嗎?明眼人如此地倚賴視力進行溝通、理解和看見,當有人說:「請問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看見』?」時,其實他想知道的並不僅是「看見」, 而是「理解」和「知道」。那麼,明眼人矇上眼睛,或者進入一個全黑的房間內,卻仍然被要求要持續溝通、理解和知道時,問題就來了, 而且來得非常的戲劇化。其實, 這就是源基於德國的「黑暗對話(Dialogue in the Dark)」的設計原意。在臺灣,也有「黑暗對話」,也有盲人同胞在黑暗房間裡,成為組織和群眾溝通的帶領者,徹底的顛覆明與盲者間、領導與服從間、協助與等待援助間的既定戲碼。
性格原型在黑暗裡都將昭然若揭
謝泰山本身就是名「黑暗對話」的培訓師, 談起「黑暗對話」,他的話匣子一開,顯得興奮異常。謝泰山說,參與者進入「黑房」後,就是明眼人必須「求道於盲」的時候了。處在全然的黑暗裡兩個小時,還要玩遊戲、進行溝通、 分組完成任務,在這段暗黑的過程裡,這個人在光亮世界裡無法察覺的盲點,領導風格的缺陷, 或者說白一點,他是不是像他自己所相信的那樣,一個品格高貴的人,都會昭然若揭。
在光亮世界裡,明眼人必須靠眼神的捕捉來得到回饋,從一個微妙的眼神,或是察覺別人臉上的反應,知道他今天的穿著是否得體。把自己和人的眼神都抹去後,顯現的,是一個稱為「性格原型」的東西。心理學家榮格當年在論「心理原型」時,做的是用神話角色來為人格分類的嘗試,如大母親、治療者、魔術師、煉金士這樣的類型,他其實也沒有想到,視力和失去視力,也可更接近人格的原型。
謝泰山當然聽過《忙與盲》這首歌,他說在「黑暗對話」裡,氣定神閒的是盲人,慌亂無助的反而是明眼人。謝泰山也聽過「求道於盲」、「青冥的看戲」、「青冥的毋驚槍」這類的成語和俗語,他說,一點也不是這樣,在 全然的黑暗中,槍瞄準著一個明眼人,他也未必會知道。但是,明眼人會害怕吧,而盲人會 害怕黑暗嗎?謝泰山說,這是個有點哲學意涵的命題,有點像是在問,明眼人會害怕陽光嗎?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西方有句俗諺說道:「人不能直視太陽。」
「黑暗對話」起源於德國,1988 年德國創立第一家非營利事業體「對話社會企業」,簡稱 DSE(Dialogue Social Enterprise), 創辦人叫安德烈.海勒奇博士(Dr. Andreas Heineelte),閱讀他的生平和創辦理念,當然充滿著崇高的理念,我們卻聯想起,也許每個人小時候都玩過的「矇眼抓鬼」遊戲,由別人帶領你走一小段路,讓你轉幾個圈。當你失去方向感,只聞其聲卻不見其影,你還有辦法抓到同伴所扮的「鬼」嗎?
也許,在德國的成長歲月裡,安德烈.海勒奇也玩過這樣的遊戲。也許,他曾經被放在一個闇黑的房間內,引發了他日後建造社會企業的構想。
臺灣則在 2011 年,由謝邦俊醫師獲得 DSE 的授權,成立了「黑暗對話社會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臺北DiD)。當臺北有了這套活動後, 謝泰山(當然,由於保密的義務,我們不準備透露他的真實姓名。)積極參與,目前已是活躍的視障培訓師。
剝奪視覺會讓明眼人失去溝通能力
在「黑暗對話工作坊」的說明中,有這麼一段話:「活動是在完全隔離所有光源的漆黑環境中進行,除了促使參與者必須適應突如其來的短暫失能外,同時必須強迫自己慢下步調, 觀照內在,忠實地省視自己的核心價值。」這段文字中,有沒有注意到關鍵詞「慢下步調」? 這跟「忙與盲」給人的印象是多麼的不同呢?反 而,在突如其來的短暫失能裡,人們才應該學習做到「慢下步調」。
「黑暗對話工作坊」裡有個黑房,也有個光房。「黑房」往往聯想到「暗房」,在早期還要用底片沖洗照片的年代裡,把膠卷送進暗房經歷顯影過程,才能沖洗出明亮的照片。現在, 隨著照相技術的發達,沖洗照片早就成為記憶。然而,對重新發現自己、顯現自己來說,「黑房」的設計無異就是能讓心顯影的一間「暗房」。
「你有沒有試過閉起眼睛,不看表情而能彼此傾聽的經驗?那其實是種挑戰。」謝泰山說。
在黑暗裡,會讓我們聯想起什麼?心理學知名的剝奪知覺實驗,就在測試這個禁忌的邊緣。心理學家發現,視覺和其他感官被剝奪的人,容易焦慮、緊張、心跳加快,時間一長,就會影響身心健康。但還更為嚴重的是,剝奪視覺能力,也會讓明眼人失去了原本溝通的能力。
謝泰山說,一般人已習慣看網路、上臉書或到 Google 找資料,電子通訊設備已有如他們的「另一隻眼睛」。溝通時,有些人習慣使用白板、記事簿,一定要把自己要講、要記的文字都寫下來不可。然而,「黑暗對話」提供的是 一個不能使用 Google,也沒有白板的溝通情境, 這時,還要他們在時間限制內完成任務,會讓許多人因而慌了手腳。
有些平時當主管的人在黑房裡,還會照著過去的習慣說:「請看我這邊。」他和同事講話時,會不自覺的點頭、搖頭,屬下只要察言觀色,自然就會調整談話內容,彼此互通心意, 溝通遊戲自此就算大功告成。謝泰山說,在黑房裡,已習於下命令的人,會更覺得不能適應, 但往往經歷這段黑暗時光,他們的收穫也更加的豐富。
走出黑房,來到光房,分享從自主者變成非自主者的感受,忙與盲的辯證關係其實是存在的。在黑房裡接受過視障培訓師協助的人,更能夠深刻體驗,「忙」的人可能變成非自主者, 而「盲」的人卻可能成為主宰、協助的角色。
走出習以為常才能接納不同的世界
這場經歷後,昇起的是現代人始終缺少的一種美德,叫做「同理心」。走出自己原本熟悉、習以為常的世界,才有辦法空出心思,接納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從此看來,「黑暗對話」提出的,也許是另一個生命教育的機會,不僅適用於盲和見的對比,適用於商業管理和職場溝通,將來也可運用在親子溝通間。許多親子── 不管是做子女還是為人父母者,往往只習慣見到自己的世界,卻進不去對方的心思。在黑房裡, 親子還可試著建立另一種溝通的方式,完成指派給他們的任務。
謝泰山說:「人們往往看到更悲苦的處境, 藉此來提醒自己,就像那個老故事裡,一再怨嘆自己沒鞋子穿的人,有一天遇到了沒有腳的人。」所以,「忙」的人會覺得更悲苦的是「盲」,用此來提醒自己。然而,兩者只是感官經驗和世界的不同,是不一樣,卻不見得有階層和等級的差別。
繞了一大圈來談《忙與盲》,張艾嘉的歌聲猶如在耳邊響起,也許這個世界上,忙碌的人總是這麼多,像小螞蟻般的奔忙,才讓這首歌如此的膾炙人口。然而,無論是「忙」或「盲」, 只要真的慢下步調,省思自己,觀照內在,心下 總能有一片雪白。
在臺灣,「生命教育」可以說是教育界的顯學,其實,當年臺灣學校推動生命教育,是以降低青少年自殺率和犯罪率為出發點的,到了現在,內容和理念一再的修正,也繼續擴充, 做法從養小動物和種下一棵樹、照顧老人都算。但是,我們對臺灣搞的生命教育,難免又想起了張艾嘉那首歌的歌詞:「我來來往往,我匆匆忙忙,從一個方向到另一個方向。」很多事情, 似乎,總是這般的忙碌而不見得會有效果。
「生命教育」的最終目標,其實,仍離不開肯定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就如我們常說的,每個生命都會有它的價值,如果一時間覺得並不是這樣,那可能是你還沒有找到,你可能要花更多的功夫和光陰去尋找。
看過《逆光飛翔》這部電影,見過鋼琴師黃裕翔的精湛表現,還有那總是笑笑的一張臉, 氣定神閒的模樣,很難不讓我們去翻轉「忙與盲」的既定印象吧。我們難免會好奇,如果不是當年黃裕翔的媽媽這麼辛苦的去栽培他,讓他有機會利用自己的天賦去發光發熱,今天,我們就將失去道說一則傳奇的機會了。
出處: 有緣人月刊26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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