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玉峯
2024年大肚台地居家門口的榕樹,9月14~24日的大落果我已經分不清楚該叫夏季或秋季大落果?是否可以稱之為遲緩的夏季型,或提前的秋季型?14、5年前我的記錄,年三次大落果的榕樹,夏落型是在7月、秋季型是發生在9月下旬至10月上旬,之前我已寫了榕樹的專論(〈道德樹〉,收錄在《玉峯觀止》111~141頁,2012,前衛出版社),也預估大落果是隨著氣候狀況而有2~4次,其實,一年365天幾乎都可見有榕實,一般熱帶將榕屬(Ficus)物種視為「關鍵物種」,提供動物「度小月」,也就是沒有特定主食的季節,還可藉助少量的無花果充飢,基本上是因熱帶榕屬物種終年皆可開花結實使然,而大落果只是集中於特定時段的猛爆型生長(產)。
今年的夏秋之交型的極盛期3天,9月14~16日,中秋前,鳥種族繁,從清晨轟趴到黃昏,打破了尋常日飛羽生活的節奏。大落果期有可能因數量龐大,太多無花果熟,還在樹上時即已醱酵成酒,從眾鳥喧鬧聲中,我聽出了酩酊、失控、呢喃、荒腔走板,淋漓盡致的狂歡交響大曲,生命秩序中狀似失序的高級秩序,合奏著大小調的最高音階,不是酒神無以致之。我不詳天聲鳥語,但嗅聞得出場域的況味。
然而,酒神加持的2、3天就在中秋節(9月17日)前夕,中秋之後,漸次或跳躍式趨向尋常日,到了9月23、24日,大致上已趨尋常,例如綠繡眼頻常在清晨及10點前後集體造訪,偶而白頭翁一齊或錯開前來。這兩物種是在地化,家居前後院都曾多次築巢育幼,帶給我多次就近的過程觀察、記錄。
生物或自然研究,人們習慣於從龐大「失序狀」中,找出或歸納一些重覆性現象,無論習性或與環境因子的相關,然後釐析原則、機制,提出假說及隨後驗證。自以為瞭解現象之後,則不斷找例外探索。然而,真正天演的關鍵,往往不是人們以為的理論、學說,我一輩子不斷地以後驗式修調自己的見解,終究無見無解,常常只是台灣人古老的認識論「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的狀況。人的認知往往或是時代慣習之下的一類迷信,再怎麼龐大的大數據一樣抓不住生命的生機。
如果生命現象可以精準預測,就不叫做生命。
包括人種的哺乳類、鳥類當然是從恐龍類天演而來;古老的「先有鷄還是先有蛋?」,當然是先有蛋,一些卵生的恐龍類演化出鳥類而來,而且演化絕非程式排定,而是不可思議的巧合與逢機。
我不時看著綠繡眼、白頭翁、楓香、榕樹、天候光影雨晴,看著我自己肉身的逐次變化,在一切都是無窮、無限的唯一中,我如果不能「知」那不可知的知自體,就如同數十億年來的生生死死,在時空洪流中了無意義,不管在世間如何輝煌騰達,如何出類拔萃,肉身就是肉身,生老病死一副牌,打盡之前,端視精神如何逼近意識自體而已。
從小到大,不斷地透過人際、人事去承認、肯定意義,然後了透這些毫無意義,臨老,在絕對孤寂、沒有時空的曠野,無所謂悟不悟,體會核爆剎那,肉身完全蒸發前在牆壁上烙下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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