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有一年,靈鷲山舉辦宗教文學獎,邀請得獎者上山和心道法師茶聚※意義很清楚,作家陳義芝 問師父:「寫作的人要看那本經?」心道法師回答=可以看《華嚴經》,因為寫作的人想像力豐富,適合讀《華嚴經》。
心道法師問當場的作家,你還記得寫作的初心嗎?我想藉和台灣文學研究者的故事,來闡述心道法師所說的初心。
少時,閱讀張良澤的《四十五自述》,感覺到他對自己生平的坦白真誠,有如和讀者赤裸裸的相見,沒有什麼可以隱藏的,如所羅門王伸出的雙手。
寫作的人,其實擅長隱形,躲在文字和情節後面偷偷地發笑或流淚,閱讀張良澤讓我發現一種生命寫作的可能,當年讀田納西威廉斯的懺悔錄,也有同樣的感觸,是一本赤裸裸的懺悔錄,田納西威廉斯有勇氣把自己的內心感情和盤托出,對照他赤裸裸的劇作,實在也不足為奇。
但張良澤和田納西威廉斯都屬於南方的情懷,回憶起南方的天空晴朗,悶熱夏夜少年的悸動,徬徨和從這些情緒長出來的果實,在張良澤,那是他從事一生的台灣文學志業。
我和張良澤相見於一九八零年代後期的東京,他是黑名單漂泊異鄉的學者,在共立大學教書,戴頂漁夫帽出現在我寄居的樓舍。我不時以才剛出版的他的自傳印照眼前的中年人,日後相信我瞥到了戰後時空下台灣文學的面向。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向台灣文學,我如此自不量力要張良澤評點台灣文學的人物,他提起鍾肇政、吳新榮和王詩琅,
「吳新榮啊,那鹽分地帶的,為勞動者寫詩的詩人。」我相信張良澤和吳新榮都留著南方熱情的血液。
吳新榮膾炙人口的日文詩〈煙囪〉,一開頭即寫:「綠色甘蔗園連綿的大平原
五月底風涼幽幽地吹來徐徐吹來的風
波動著的尾葉。」自然的美景為其後文為勞動者請命形成兩個主題和變奏。張良澤也譯過這首詩,也傳達著他為弱勢者打抱不平的個性。
回台兩年後,我在〈自立早報〉主編副刊,邀請人在日本的張良澤撰寫專欄,他欣然同意,將欄名取為「鳳凰樹」,我後來知道,早在張良澤赴日前,就以鐵英的筆名在自晚撰寫過同名的專欄,我們的異國相遇,無意間,接續了一段台灣文學的緣。
想起貝多芬在日記裡寫道:「徬徨將會決定一切。」說他寫樂曲時寫到最初的主題,還不知道後來曲式會如何發展,但一路寫下去再回過頭來看這些主題,才了解了一切的整體。
對張良澤,我相信那個寫自傳的中年人、那在黑名單解禁後回家鄉加入台灣文學研究的初老之人,在南臺灣垂垂老矣的,鳳凰樹下的身影,作為忠實讀者,我們終將回過頭閱讀他最初的徬徨和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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