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繪圖.陳佳蕙
遙遠的山上,那位遙遠的法師傳來一則消息:「禪關讓我淋漓盡致,一層層地脫離。」他寫道:「但覺天下都是我的問題。」
最後的這個感嘆,卻讓我起了疑情。照我對禪關的理解,既然已經一層一層脫離,打到生死和我相都不存在了,怎麼會有「天下」,又怎麼會有「我」?
想起太虛大師講「禪關」的本參,覺山河大地十方虛空皆消殞,最後是徹底的清淨,不掛一絲。我想法師經歷的畢竟就是這個階段。
這位法師在佛教團體出家三十多年了,但只要是跟人的工作難免是非紛爭多,我目睹他一路跌跌撞撞,常在爭議間敗下陣來,覺得他像一頭孤獨的獅子走進狐狸群,我跟他說:「孤獨是一頭獅子的勳章,佛陀不也說過求道須有顆勇猛的獅子心?」
進入禪關前,法師正為某個問題大起煩惱心,他必然是把煩惱也帶進禪關裡頭,但一層一層脫離物相後,他的心念竟然轉到懷疑自己往日的堅持是否執著,其實,這不又是另一種煩惱嗎?只有進到禪關的第二關─重關,才來參透勘破煩惱。有人在祖師關前猶疑卻步,破不了煩惱。煩惱,就來自於那個「我」還是會跑出來,一夫當關,一層一層脫離後卻還是阻礙。
《禪關策進》收有鵝湖大義禪師的詩:「莫只忘形與死心,此箇難醫病最深。直須提起吹毛利,要剖西來第一義。瞠卻眼兮剃起眉,反覆看渠渠是誰,若人靜坐不用功,何年及第悟心空。」
大義禪師最後兩句無異是當頭棒喝,如果你只是像根木頭靜坐在那裡,如果你只是想修入定或是心物兩忘,也不難,但禪關的第三關─牢關,是要把根深蒂固,那個跟我們牢牢綁在一起的「我」的形象和概念都徹底的摧毀,我長這個樣子、我的思考,我受的教育,我的聲調,我的心念裡的執著,都要拿一把刀來挖掉。
太虛大師這樣形容「牢關」的境界:「透重關後,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離家舍。 明頭也合, 暗頭也合, 寂即是照,照即是寂。」太虛大師最動人的一句話是 「無生故長生,無滅故不滅。」
心道法師曾說,禪修是一個自明的工作,禪關也是一條讓心回家的路。是非紛爭,孰對孰錯,自尊和自傲,成敗毀譽,都是要最先剝掉的,天下已經不是天下,就再也不是「我」的問題了,當下即悟:「寂即是照,照即是寂。」
那座遙遠的山上,夜間甚寒,有時起濃濃的霧,最顯明的月光也照不透。想著一群人在山上跟「我」搏鬥,只有遙遙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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