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整理.果慈
常樂法師,1953 年生於臺北市,祖籍江蘇,公務員家庭子弟。母親與外婆篤信佛教,尤其深信因果,每當他聽母親講述因果故事,即渾身汗毛直豎,深感敬畏。從小對黑暗存著莫名恐懼,因常夢見自己已死,躺於棺木裡出不來而在夢中驚恐哭泣。自幼即喜讀西遊記、封神榜等神異故事,羨慕神仙可以長生不死。
1971 年高商畢業,入職當時正興起的證券公司,其後輾轉歷任幾家公司,皆從事財務方面工作。高商畢業當年,無意中被人算命,指出這一生須靠宗教化解諸多難關,並給予土城承天禪寺地址,要他求教於廣欽老和尚。未久,即皈依,常往禪寺親近老和尚。
見師生起修行念,無常牽起出家緣
老和尚圓寂後頓時覺得沒有依靠,開始想學打坐。1986 年,得公司同棟樓一家銀行的總務科長介紹,到靈鷲山參見心道法師。當時師父剛閉關出來,始終眼開三分處於在禪定中;遇到有人請法也是言簡意賅,聲音甚小,且經常在來人問言很久、話題早已翻篇,師父才緩緩回應。儘管他還不了解師父,也不了解何謂修行,卻開始感到好奇,甚至當第一眼看到師父時,他心生莫名的感動,還生起一個念頭,即這一生如
果沒走修行的路會是件非常可惜、會後悔的事。
他在第 3 次見師父就皈依,師父說:「其實你上次來就想皈依。」常樂法師微微嚇了一跳,因為他的確是這樣想,但不曾說出去。他承認自己其實有點怕師父,待在師父身旁時,一切心念活動彷彿都是透明、無所隱藏。
此後他每月都會上山一、兩次,那時無生道場才剛開始建設,尚無直達山上的路,他從火車站搭計程車到拱南宮之後,再爬 400 多個階梯至道場。那時信眾還不多,幾乎每個從山下走上來的人都會提著桶子,裝著砂石或其他建築料材,協助師父興建道場。他也一樣,會在上山之前問大師兄需要帶什麼東西來,那時最常接待他的就是大師兄。就這樣,與山上愈處愈熟悉,周末上山時也會住一宿,隨意坐在石上看海、吹
著山風,身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清涼。
常樂法師跟觀音菩薩很有緣,喜歡聽聞觀音菩薩聖號與事蹟,也很想去西方極樂世界,雖然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卻一直很嚮往。
皈依後,師父給他的功課就是持〈大悲咒〉。然而〈大悲咒〉是梵文音譯,他背了一個月還背不住,覺得很痛苦惱。有次上山,到大殿(即現在的開山聖殿)向千手千眼觀音菩薩懇求,求菩薩慈悲助他背好咒文,接著就跪在菩薩聖像前開始背誦,半小時下來居然順利全部一口氣背完。
1988 年,常樂法師工作上的兩位主管皆因心臟病突發,相距約 10 天左右前後往生。由於彼此一起工作了 10 餘年,非常親近,甚至其中一位主管經常順路送他下班,彼此不久前才約好時間一同聚會,言猶在耳,卻遭此巨變,他久久難以平復。在繞棺儀式時,眼見昔日那麼熟悉的長官一動不動的躺在棺木裡,悲切含淚中不禁暗想:「如果今天躺在這裡的是我,我要往哪裡去?」自此,他開始迫切想瞭解生死究竟是怎麼
回事。
那個星期他上山請示師父:「生跟死是怎麼回事?死了之後要往哪裡去?」師父回他:「想要解這迷惑,就出家吧!」事後細想,應該是出家之緣成熟。
然而他的出家之路並不順遂。因為職務上負責工廠成本管理,幾次離職都被老闆慰留,以致錯過 3 次出家時機。一天清晨,夢到觀音菩薩跟他說:「你若今年沒出家,就沒有出家的緣了。」當下嚇醒,即刻著手離職之事。
待工作處理告一段落,1990 年的除夕前他留信給老闆、大年初一上山,大年初二子時終於如願出家,時年 37。剃度後,師父輕拍他後腦勺,微笑稱「漢地來的老和尚」。當時他不解師意,後來才看到自己與漢傳佛教因緣確實較深。
修行道上多磨礪,兩次退轉道心

出家後,常樂法師擔任道場財會執事,於人事應對上,他有自己對錯分明的決斷。那時,他的主管師兄曾說:「你很喜歡仗義執言,但你怎麼知道自己是『對的』?」才剛出家的他對佛法還沒有深入體會,不甚了解師兄的提點。當時道場初建財務系統,須要確立財務與會計帳務處理原則,但法師與義工們一時難以配合,令他相當苦惱。有一次,一位法師來請款,發票上再次沒有抬頭與統編,這對於在大公司接受 20 年專業歷練的他,無法理解這麼基本的要求為何大家就是做不到,於是拒絕受理。
此事傳到師父耳中,師父找他來,說:「不是每個人都學過財會,他們不懂,你要有耐心」,接著說:「沒有耐心與慈悲,是不配當個出家人。」這句話深深戳進他心底,他愣在當場,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何處。回到寮房後,愈想愈自覺委屈、難過,決定第 2 天大清早便要下山回家。
就在這時,忽然聽聞半空中傳來清晰的聲音:「常樂,心不要放在人跟事上,要放在法上!」如雷般敲響在耳邊,他驚異之餘衝出寮房,想看看是誰在外面,卻空無一人。
隔天一大早,常樂法師找到師父後,向師父下跪,懺悔自己衝動退失道心,師父只淡然笑說:「那個觀音菩薩,你不出家祂也急,出了家退了道心,祂也急!」之後,他將道場及基金會的抬頭與統編製作成小卡並護貝,分發給所有僧眾之後,問題很快就改善了。
常樂法師習於堅守原則的個性,甚至常被師父罵「頑固」。師父說他修行上有兩大障礙,一是對父母的情執,再者即是他的個性。他幾次被師父嚴加棒喝,都跟他執事上自認為「秉公處理」的態度有關。
師父的教育是禪門的教法,出家初期不容易領受,而財務工作涉及錢財、人、事,經常碰撞激烈,他自認堅持專業規範,然而不斷遭遇磨難讓他自覺很難堅守下去,再次因執事起了退道之心,心想自己還是離山,走獨修的路較適合。
這次又是在清晨時,他夢見自己在搭火車,忽然火車緊急煞車,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了?」這時有個非常清晰的聲音說:「這女孩想要出家,但父母家人都不答應,她只好臥軌自殺」,接著又說:「你看你多幸福,想要出家,父母家人都不敢反對,你應該要珍惜!」夢中自己也回應:「對啊!」話一出口就驚醒了。醒來後,真的深深懺悔。
師父法教破執念,追憶大師兄護念常樂法師出家前就喜歡玉石類的佩戴之物,出家後仍是如此。他記得是在自己出家半年左右,大師兄帶他去一家佛教文物店挑選所需用具,他逛見一串蜜蠟念珠,一眼就看中,但因價格十分高昂,他打電話給母親,母親二話不說讓他買下。他拿到念珠後愛不釋手,還滿懷歡喜拿給師父看,師父淡淡看了他一眼,只說:「不念,都一樣。」
還有一次,他聽聞店家有上好珊瑚珠子可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仔細從一大盤珊瑚珠裡精挑,挑到眼珠子快要掉出來才湊滿 108 顆編成念珠。由於實在是太難得,他非常興奮,回山後立刻就到客堂給師父看,那天恰好貝魯仁波切來山,佛母同行,師父看到後就說:「不錯,機會難得,去供養佛母。」常樂法師當場又愣住,但師父說了,他不敢違逆,只是心中極難割捨。
事後回憶起,他明白師父是以這些方式在破他的執念,打掉對物質審美的偏好。
執事上,每天面對財會數字並非他所願,剛好當時臺北講堂執事法師身體有恙,於是常樂法師前去懇請師父,讓他換執事。師父驚訝問:「你真的要換?」他非常堅定地說:「是的,我不想只跟數字打交道,我想跟人打交道。」師父最終答應了。
然而直接面對第一線護法信眾又是另一番挑戰。剛開始時頗感緊張,他請示師父如何將這個執事做好?師父只送給他兩個字,「耐煩」。無論在任何時刻、任何情境下,師父要他隨時提醒自己:「任何的緣都是讓你成長的緣,好緣、壞緣都是老師,都是幫你去除執著、生功德。」
了解是一回事,做起來卻很不容易,加上固執習氣十分頑強,時常一遇境界考驗,耐煩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人我上起衝突,有次甚至氣到頭痛,他連忙請師父加持,並說明頭痛原因,師父反問:「你怎麼有那麼多時間?」他頗為困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師父才又說:「出家人有兩件事情一定要做好,第一,把因果做好;第二,隨時看住自己的這『一念心』。光是這樣你就忙不完了,怎麼還有時間去管這些!」
在修行的路上,他因自己固執的個性遭受不少磨難。有一次,他因故又被師父責罵,他忍不住為自己辯駁,堅持認為自己沒錯,師父當下給了他一巴掌,說:「你還要不要師父的教育?」當下怒火瞬間被澆熄,回答:「當然要師父教導。」
常樂法師未出家前,大師兄就與他常互動,出家後也常護念他,有一次開會時,師父當眾責罵他的腦袋是豬腦袋,大師兄趁機坐到他身旁說:「師父也常罵我是豬腦袋。」原本有些不知所措,他聽大師兄這麼一說,當下稍感釋懷,明白大師兄護念的用意。
他憶念道,大師兄於修行的心態非常嚴謹,一看到師弟們稍有偏差,就會加以訓斥。他非常感念,認為大師兄是個非常聰明、通達又溫暖的人,對師弟們都很用心觀察,給予所需的照拂。
常樂法師說,記得剛一出家,大師兄就要求他每日至祖師殿背誦《金剛經》,至今仍感非常受用。
緬甸執事困境與政爭危難中的體悟

2015 年,師父決定在緬甸臘戌市弄曼鄉買地,籌建沙彌學院及生態有機農場,常樂法師因此常隨師父到弄曼處理土地款。記得有次隨師父一行前往後山,師父指著山腳下說:「這裡曾有座大金塔,而且地下都是水晶寶石,所以未來將在這裡蓋國際禪修中心。」當時他就記在心裡,並默想著:「發願來這建設森林禪堂,以此功德,回向自己禪修上的障礙能早日消除。」
所以 2017 年中,常樂法師即自願請命前往緬甸弄曼農場開墾,時年已 65 歲。面對那一片貧脊荒蕪、蔓藤叢生、白蟻盤據的荒山野地,更嚴峻的考驗就此展開。因為緣起於蓋國際禪修中心,所以前山規劃為種植禪修食材,後山則規劃為森林與香草植物共生,希望除了能利益禪修者,也能利益想要閱藏或想暫離塵囂讓身心能放鬆者,在此圓滿所望,讓自己身心徹底放鬆。
在承接農場執事後,常樂法師才知道臘戌亦屬雲貴高原,喀斯特地質,所有的考驗立刻迫在眼前,譬如前山大片土壤挖掘後才發現土層非常稀薄,最薄的僅有約 2 公分,底下是黃沙,當地人稱為廢土,加上地下水特有的溶蝕作用,前 3 個月皆忙著清理土地裡所充滿的大大小小石灰岩塊。
此外,當地有 70% 的人吸毒、販毒,民風又較剽悍,或許因此,加上語言隔閡緣故,當地政府農業單位幾乎不與當地農民有互動,耕種全靠農民自己摸索,農藥與化肥使用上都要求立竿見影。而來弄曼農場工作者大都是下緬甸窮苦人家,對於耕種知識大都淺薄。
常樂法師為讓當地農民對生態有機農業能有所了解,故與緬甸知名唯一有機認證創會會長合作,每月在農場或當地村寨開設數天的生態有機農業課程,教導農民如何製作有機肥料,與如何加強農作物對抗病蟲害的免疫力。
慶幸有上師、三寶的加持,又得遇臺灣中區農改場的研究員,及多位從事有機農場的專業農人、種子培育專家的協助。雖然過程中困難重重,但這些老師們都以極大的耐心指導,一起幫助克服問題。
沒想到約 3 年後遇到當地政爭,導致內亂叢生,在農場時時可聽到槍砲聲。有一次當地民兵與政府軍互攻擊嚴重,密集槍砲聲就好像在農場牆外。當時負責沙彌園區與政府單位對接的主管,要求常樂法師立刻回到園區避險。在槍砲互擊最驚心動魄的時刻,《水懺》中的一句話浮現在他腦海:「業報至時,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間,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報。」那瞬間他深刻體會到:業力一旦成熟,無論身處何處,都無從逃避;因果自作自受,向來沒有僥倖之地。若過去生與兩造雙方未結此惡緣,實在不須恐懼。而當下最重要的職責是,如何保護農場員工的安全,讓他們不那麼恐懼害怕。
參學唯識逾 20 載,學佛是最大幸福

在諸多論典中,常樂法師對《唯識》法門深感有宿緣。他自認不是聰穎之人,學習上就要花死功夫,執事工作之餘,他將老師上課的錄音帶拿出來聽,並逐字謄寫出來,深化學習上的聞、思、修,一有問題就去問老師。2004 年,因健康因素,師父讓他去溫哥華專心禮拜《梁皇懺》閉關。他把帶去百多卷的《唯識》課程錄音帶全部謄寫出來學習,尤其是蔡薰宜老師所教授的《攝大乘論》,更讓他受益匪淺。
透過學習唯識學 20 餘年,讓他明瞭為何一切都是「唯心所造,唯識所顯」,如何轉識成智,也加深他了解師父的開示。他說:「師父講的都是禪――佛法的核心思想,而唯識的核心思想就是在闡述唯識無義,離開了識,無一法可得,是畢竟空,這其實就是禪。」
常樂法師還記得,紐約講堂剛成立時,因法會活動所需,他在大雪天外出採購行政用品,下車時不慎滑倒,連摔兩大跤,造成後背嚴重跌傷。那時自覺還年輕,即使痛也不甚在意,沒想到隨著時間愈來愈嚴峻,嚴重影響禪修。因為學習了《唯識》,明白是自己過去所造不善業種子現前,於是有空就禮拜《大悲懺》,懺悔往昔所造不善業。拜懺,不僅能夠消融宿世罪障,解怨釋結,最重要是養成自我反省心。

2023 年,由於健康因素,常樂法師得到師父許可前往靈鷲山北京法師宿舍,進行禮拜《大悲懺》及重溫唯識經論。師父允許他兩次專心去拜懺,是要他能時常升起懺悔心,不讓瞋的習氣相續。經過一年的禮懺、持咒,回山參加春安居禪修,他發現原先一上座禪修就會昏沉,以及多年前因跌傷遺留下的後遺症,嚴重氣血障礙,筋骨疼痛,都逐漸減輕。最重要是,對師父禪修開示「觀覺看性」有更深入的明瞭與體會,面對色身的障礙也不那麼難忍了,這時內心所生起的喜悅,只有自己最清楚。
出家 30 多年,常樂法師很慶幸自己得遇殊勝上師的教導。他從師父身上體認到最深刻的,就是一個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修行者風範,智慧與無盡的慈悲。每個人都可從自己的角度在師父身上讀出佛法,而他所讀到的,是不離眾生的悲心與無畏奉獻的精神。師父以身教示現,讓他明白修行不是口頭的說法,而是日常行持中的點滴實踐;不論順境或逆境,皆以平等心、慈悲心來對待。這份力量,成為他一生修行道路上最堅固的依止。
他更慶幸自己此生面對修道上的障礙,都能得到上師及觀音菩薩的慈悲護念,得以「關關難過、關關過」,道心不退轉。記得師父有次對他說:「你生生世世都報答不完觀音菩薩對你的大恩德。」
常樂法師認為,我們這一生如果沒能接觸佛法真的很可惜,因為不明白因果,就會以自己的習氣去判別好壞、善惡。而當學習佛法、學習戒定慧,就會逐漸明白當福報現前,是過去所造的善業果報,就不會迷失在福報裡;如果不繼續修學善法,福報用完,苦業就現前。當處於逆境,如果能反思這是我們過去生所造的不善業果報現前,這時心不生瞋、虔誠反省懺悔,必能淨化、提升我們的生命。這對我們今生、來世修學善法、解脫生死輪迴,絕對是一個很大的力量。
面對生命無常的逼迫,常樂法師以《普賢菩薩警眾偈》提醒我們:「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大眾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來源:第348期《有緣人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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