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呂政達 圖/陳佳蕙
多年前,我和媽媽去看了日本導演黑澤明的《一代鮮師》,日文的片名是《還沒有啊》(まあだだよ)。
片中作育無數英才的老師內田百間已經退休,昔日同學幫他辦了一場宴會。老師生性豁達,雖然已進入生命的黃昏期,仍然不改本色,看破生死。面對死亡,他總是調皮地跟死神說:「還沒有啊,我還不想離開這個人世間。」樂觀豁達貫穿這部隱隱在討論死亡這種嚴肅話題的電影。
這句話,來自日本兒童玩捉迷藏遊戲時,要捉人的會問說:「躲好了嗎?」躲的人就回答:「還沒有啊。」黑澤明將兒時的記憶應用在他的最後一部電影,那時他自己也來到生命的黃昏期,這句話,就是大導演的心境自況。
那時候,我和媽媽剛遭逢至親的遽逝,一名至親者的離開,就好像開啟死亡的鐵門,總會讓人想像自己也有離去的時候。歷經種種告別的儀式後,是一段漫長的心情低盪期。那天,媽媽步出戲院,對著天空大喊:「まあだだよ。」也許是要將那陣子心頭的悶,全部喊出來。
後來我和媽媽歷經各自的病痛,有時候會覺得那座鐵門已經開了縫,媽媽在經過一場大手術後展現生命的意志,身體插著管,還是堅持每天要出病房走路,一步一步緩緩地行走,邁向康復。我跟著她和看護走在午後照著陽光的甬道,媽媽瘦弱的身軀變得巨大,我們一起喊著:「まあだだよ。」
正念療法強調正向的思考可以轉變神經,讓身體不受到負面情緒的侵襲。理論有時就化身一個口號、一個動作,不管未來會變成如何,當下,まあだだよ。
當我住進加護病房時,我默默喊著まあだだよ。去加護病房探望媽媽,希望她漸漸好轉,我也在她的床邊念著まあだだよ。
まあだだよ,是內心的武裝,每一個困難的時刻,我們如此地裝備著。想起家庭治療大師維琴尼亞.薩提爾的名詩〈當我心足夠強大〉,有一段寫著:「當我心足夠強大,我不再攻擊,我知道,當我不再傷害自己,便沒有人可以傷害我。」
不管未來會帶來什麼,這一刻我們まあだだ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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