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楊宏國
她是虔誠的靈鷲人, 這是不能懷疑的,她是一名女兒,但二十歲前,她不非常確定這件事。
她曾經尋找過父親,皈依心道法師,研讀佛法,她雖然瞭解萬法皆是因緣合和,但無法阻止她心中的尋親願望。
二十歲前,是身分和親情的飄零,是一個從小沒有爸爸的小女生和媽媽辛苦的生活。美國爸爸早早就遺棄她們,返回美國另結家庭,這是她長大後才補齊的情節。小學放學回家,她問媽媽:「同學都有爸爸,我怎麼會沒有?」媽媽聽了就哭。然而,一個女人一旦決心要從丈夫背叛的陰影中,長出自己的影子,需要多長的歲月和力氣?她從小女孩變成了女人,甚至有了自己的女兒,也沒能好好處理媽媽的眼淚。
媽媽去世後,她從記事簿找到爸爸的名字和地址 ,在美國明尼蘇達,便寄了一張聖誕紅圖案的賀年卡。最初,只是想跟這個名字說媽媽走了的消息,她覺得她終究有這個義務。
過完年收到對方的回信,也是張卡片,寫著他很遺憾。就這樣,搭上了一名女兒和爸爸的聯繫。她只在過年和父親節前寄一張卡片,選的都是艷紅的聖誕紅。也許,這個女兒想給素未謀面的爸爸,留下這樣的印象。
後來她帶女兒去美國和爸爸見過面,然後淡淡告別,又回到台灣。從此那個名字就能搭配上一張臉孔,還有蒼老的皺紋,不再是小時幻想過的,那種詹姆士史都華般的老爸。她幻想在聖誕紅盛開的季節,和爸爸在台灣團聚,這類幻想讓她心痛,卻從沒有成真。
每年,在賀年卡上,她就邀請一次:「爸,我愛你,你要來台灣嗎?」感覺上,跟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說「我愛你」,比跟一個眼前的男人說容易得多。
第二年,再加重語氣邀請,請爸爸來台灣看聖誕紅。回信超級簡短:「謝謝,」附加一句:「在明尼蘇達就有聖誕紅。」難道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是,隨著年歲變遷,這個名字也不再想扮演她幻想中的爸爸?這個女兒從沒有和爸爸一起度過的,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沒有爸爸的眼神呵護和肩膀依靠。她幻想的爸爸,其實只是卡片上的聖誕紅圖案。即使過了當令,也不會凋謝。
「爸爸,我好愛你。」她只希望有個爸爸能跟她說同樣的話,就算一次也好。但那個名字繼續只是冷冷的禮貌回應。
我們,無論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女兒、兒子,或是一個爸爸、媽媽,何嘗沒有自己心中的聖誕紅?當幻想化身為幸福的現實?
所以,這是不能懷疑的,如同在某個季節,明尼蘇達一定盛開的聖誕紅,如同每個來到天涯的女人,終究也是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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