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教育院研究中心 插畫．貓魚
在學習佛法的過程中，我們增長的是「知識」還是「智慧」呢？何者才能除去種種煩惱與無明呢？
著有《快樂來自四念處》、《平靜的第一堂課――觀呼吸》等多本佛教入門讀物的德寶法師（Bhante Gunaratana）於他 2024 年的新作《緣起淺釋》（暫譯）中，解釋十二因緣之首的「無明」時提到：
受學術教育、擁有數個學士學位，並精通眾多學科，這是一種知識。但知識與智慧並不相同。在佛教中，無明是指缺乏關於緣起、八正道，以及四聖諦（苦、苦的起源、苦的止息，以及導致苦止息的道）的智慧（並非理知上的，而是直接、親自體驗的）。因此，我們提醒讀者不要誤解「無明」一詞。
許多受過良好教育的婆羅門曾前來詰問佛陀，雖然他們對典籍和詞源學有廣博的知識，但他們並不理解四聖諦。
缺乏這種智慧，學術的知識並無法導致解脫。知道四聖諦是一回事，體證它們則是另一回事。僅將它們視為理論、一個可被學習或記憶的有邏輯的序列，是不夠的。對於佛陀所教導的四聖諦，修習者必須透過自己的經驗和第一手的知識，如其所是地體證。能體證四聖諦的人，便克服了無明。
波提拉長老的典故
書中進一步列舉了一則記載於《法句經》注釋中的「波提拉（Poṭhila）長老」的典故，以說明學習佛法時，應解行並重，培育親身體證、真實智慧的重要性：
據傳，波提拉長老於過去七佛時期，都是具備著精通三藏的頭銜的修行者，當世在僧團中，同樣帶領著眾多比丘、部眾，負責傳誦教法。
儘管其學問淵博，卻尚未證得離苦的成就。佛陀為了刺激他進步，在各種場合當中，往往都用「空殼波提拉」（Tuccha-poṭhila）來稱呼他。
波提拉長老心中暗自揣度：「佛陀會用這樣的名字稱呼我，一定是因為我缺乏禪定等真正的修證境界的緣故。」於是下定決心，前往遠方寂靜的阿蘭若處，向正在當地修習的僧人們求教。
波提拉長老首先向當地最為資深的長老請法，卻只得到：「您可是學識豐富的老師，應該是我們跟您學習才對啊！」這樣的答覆。
事實上，在當地修習的 30 位比丘們，都已經是證得阿羅漢果位的聖者。這位資深的長老觀察到波提拉長老的內心受到了憍慢煩惱的影響，於是善巧地請他去找當地第二資深的僧人請法。
只是當波提拉長老向下一位尊者請法時同樣遭到推辭，而被引介到更為資淺的比丘處。輾轉之下，波提拉長老最終來到一位 7 歲沙彌的面前。
經歷這番波折，波提拉長老已然折服了內心的憍慢，他恭敬地向這位沙彌請法。起初，這位沙彌也像其他比丘一樣地嚴正推辭，卻禁不住波提拉長老的再三請求，終於答應給予教導，並提出一則但書：波提拉長老必須能夠具有耐心，完全依循其教導才行。
長老欣然同意了沙彌的要求，即使是要他穿著袈裟走進池塘，他也是二話不說地照做。眼見波提拉長老能夠毫不遲疑地聽從指示，沙彌也沒有繼續為難，便示意長老上前，展開了教導：「尊者，假設有一隻蜥蜴進入了一個有 6 個洞的蟻丘，若要捕捉這隻蜥蜴，就要堵住 5 個洞，只留下蜥蜴進入的洞口，好從此處捉住牠。同樣地，您應關閉六根門當中的前五門，只留心專注於意門上。」
對博學的波提拉長老而言，沙彌的話恰如一盞在黑暗中點起的明亮燈火，令其當下便對禪法有所領會。其收攝心念，專注於觀照色身。遠在他處的世尊，觀察到此刻波提拉長老的進展，心想：「這位比丘應如此安住，以成為大智慧者。」於是以神通顯現光明相，為波提拉長老說出了以下的這段偈頌：由禪觀生慧，無禪觀無慧，明瞭其得失，勤修增上慧。──《法句經．第 282 偈》，法增比丘譯。
聽聞佛陀如此教誡之後，波提拉長老終於證得阿羅漢聖者的果位。佛陀自然也不再以「空殼」稱呼他了。
兩位比丘的故事
同樣在《法句經》注釋中，也記載著一則關於兩位比丘的故事，傳達了與前一則故事類似的意趣，可以作為我們學習路上之借鑒。
在舍衛城，曾經有著兩位好友一起出家成為比丘，在學習了數年的基礎之後，兩人中較為年長的比丘，由於自認無法靈光地研讀經教，便決心將修習重點放在履行出家人兩種責任之一的「觀修責任（vipassan dhura）」上，精勤、不懈怠地操持止觀的禪修；另一位較為年輕者，則決心專注於履行「經典責任（ganthadhura）」，憶持、傳誦經典的教導。
年長比丘經過努力奮鬥，證得了阿羅漢果；年輕比丘亦逐步地掌握了三藏的內容，成為眾多部眾的教授老師，經常為眾多比丘教導佛法、吟誦經典。
之後，有一群比丘從佛陀處領受了禪法，前往這位年長比丘之處，並在其指導之下證得阿羅漢果。
這群弟子們證悟之後回到佛陀所在之處，要來問候佛陀和僧團的眾多長老們。當他們代年長比丘，向年輕比丘捎來問候時，卻被反問：「你們有從年長比丘那裡學到什麼經典嗎？在三藏中，你們有學會哪一藏嗎？」這位年輕比丘產生了輕慢之心，決定要在下次年長比丘回到此處時，提出一些問題來挑戰他。
當年長比丘回來見佛陀時，年輕比丘便準備要對其提出問題。此刻，佛陀心想：「若這位比丘真煩擾了這位證悟的佛子，很可能會因這樣的惡業投生到地獄去。」出於慈悲，佛陀來到兩位比丘所在之處，準備善巧地帶出教導。
佛陀首先向承擔經典責任的年輕比丘，提問了關於初禪、二禪和種種禪定的問題。對於這些部份，年輕比丘都能正確回答，但當佛陀進一步問到關於須陀洹聖者的境界時，他就無法回答了。佛陀轉而詢問已證悟阿羅漢果的年長比丘，其卻能夠立即給出正確答案，對此，佛陀立刻表達了讚賞。
佛陀接著詢問這兩位比丘，關於更為高超的二果、三果等聖者境界的問題。年輕比丘同樣無法回答，年長比丘則能一一地回答佛陀提出的每個問題，並一再地得到了佛陀給予的讚歎。
此時，在場的年輕比丘的弟子們紛紛感到不解――為何佛陀會不斷地讚歎年長比丘，卻對教導自己的老師沒有任何稱許呢？佛陀藉機教導他們：「比丘們，你們的老師就像一個為雇主放牛的牧牛人；但這位佛子則像是一位能夠隨意享用種種乳製品的主人。」
接著，佛陀便為他們宣說了以下的這段偈頌，教導了依教實踐的重要：
雖多誦經文，放逸不依法，
如牧數他牛，不獲沙門果。
雖少誦經文，遵教如法行，
息滅貪瞋癡，正智心解脫，
不著今後世，彼獲沙門果。
──《法句經．第 19-20 偈》，法增比丘譯。
智慧增長的生命
這些經典中的偈頌與典故的教導，旨在點出修學佛法中容易出現的盲區。這些提點，並非是要否定研習、持誦經典的意義，而是提醒佛弟子們在培育智慧的道路上，不應偏重解門，而荒廢了行門，成為空洞無實的兩腳書櫥。
若希望培育出真正的智慧，便應多留心修習禪法具備的利益、未修習的過患，並且透過實際的操練，體會其在培育智慧、斷除無明時所扮演的角色。正如心道法師曾開示的：學習智慧可以消除自己的煩惱，把智慧分享給別人，可以消除他的煩惱，也可以把所有顯現都當成智慧的作用。這不關宗教問題，這是智慧跟知識的差別。以知識為主，會產生矛盾跟衝突；以智慧為主，彼此都會有空間。你智慧越大，空間就越大……你有沒有想過要找看看，心的空間到底有多大？你很難知道心到底有多大？
你看現在地球上，爭來爭去，國與國爭、人與人爭，大家都爭，有了空性的土地，都不用爭，歡迎大家到空性來，這裡無量無邊，可是我們現在還沒有辦法進到空性，沒有辦法把心的空間穩定下來。所以要花時間、下功夫，要很努力，把習氣煩惱慢慢隔離，隔離到最後，回到那個空間的時候，蠻舒服的，就是成果了。──《傳心》，p.136
我們可以時常運用這兩段經典故事來提醒自己：學習佛法所要引導的生命方向，是增長「智慧」、減少煩惱的，而非只是累積各類「知識」好增長名望、增加慢心，引起對立或衝突的。如此反覆導正學習的方向，才得稱為是在培育真實的智慧，令生命、心量都能更加寬闊、柔軟且自在。
來源：第348期《有緣人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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