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玉峰
教育的諸多原則中，我特別強調啟發（heuristic），而且花了很大時程、心思，在清除學生累積的思維方式及精神垃圾。
常存法師傳個小故事給我：
「僧人問洞山禪師：『當寒冷或炎熱來襲時，該如何躲避？』，洞山答：『何不去一個沒有寒冷或炎熱的地方？』，僧再問：『什麼是沒有寒冷和炎熱的地方？』
洞山答：『寒冷時就徹底經歷寒冷；炎熱時就徹底經歷炎熱。』」
我秒回：「彎彎曲曲的樹，把它當作彎彎曲曲看，不就直了，直承也！」
我只是瞬間見洞山的回答，沒有任何思考地，順著說而已；「荖濃溪因連日豪雨而湍流滔滔，它若無其事地流逝，碰到岩石就避岩石，遇高地即就低處，一直隨順地流到應到的地方，而達成其目的。我回憶曾經三次關山越的走過的足跡，仰望著令人懷念的山中寂靜」（關文彥，1936年6月15日，收錄在拙作《台灣植被誌（第六卷）：闊葉林（一）南橫專冊》，2006年，前衛出版社）。
如果我一動思考，僧人始問洞山，洞山答「徹底經歷」寒冷或炎熱，則龐多的假設、定義字詞、邏輯推演的種種排列組合便滔滔攀緣心象而出，但是，最可能是歧路亡羊。禪不是這樣。
我年輕時有學生問：如何才不會沉溺在追逐名、利、色、一切慾望？我回答：你愛錢？愛名利？愛你所愛，那麼就徹徹底底地去追求你所愛，要錢，就拚命去賺，你得「出水珠」之後，才能免疫！
我是「見人講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個學生問的是「廢話」，人性、生物性嘛，是程度等地的現象，不同的人天差地別，如果要得到「符合科學、邏輯、真假值」的答案，那就很簡單：去勢、挖掉腦前葉，或古希臘故事：人生最好的事就是不要出生，第二好的，趕快去死！
沒有什麼答不答案，六祖化約出來「三十六對法」，教弟子以二元對立去破二元分別意識，讓人處處碰壁、死地後生，而枯木龍吟、髑髏裡眼睛，反正怎麼思考都不對，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殺盡思維意識，偶而，或者不負責任地說：時候到了，你就突然明白，但是，明白了，也會變得更糊塗，只要你又開始思考！
一般人家問我「問題」，不同的人、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心智情況下，「答案」五花八門、天差地別、前後矛盾、大相逕庭。然而，今人「想要的答案」通常是「唯物邏輯化」的，知識化的，只要可以「自圓其說」，絕大部分人不要「真實與事實」，而且，人們常常只希望一些符合他內心渴望、希望的東西而已。
理科出身的我，一輩子又是探索山林生態，我面對的是無窮變數，永無止境地流轉，答案就是大化流轉中，每剎那都是，也許如此，可以觸動內在的「直承」？！下一分秒我再寫同一「問題」，「答案」當然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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