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繪圖.陳佳蕙
臨帖,是要從字跡模擬書法家的意境,從字而望意。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鄭板橋的《難得糊塗》,柳公權的楷書,或者禪師大筆一揮,一個「禪」已夠揣摩。
兒子在機構的書法課,沒到這個意境,臨的是「一二三四」、「合作」、「光明」、「春天」這些簡單的字。
其實比較像是用墨水填空格,他把「合」和「春」的正方格全部填滿,後來就是整份字帖變成黑墨水的海洋。
小學時代請過小老師在家陪他寫字,他寫字極用力,簡直就像是用刻的。他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但你會覺得他是在刻鋼版,他寫的名字絕對溢出方格,非常不成比例地宣告這個人的存在。
以前我們很希望兒子能認字、學會寫字。後來有一次和老婆聊起來 ,我們後悔小時候讓他學寫字,徒然無功的感覺是雙方的挫折。「那時候,應該讓他學學一些有用的操作和感覺統合。」
能夠拿筆寫字、畫圖,已經是頗高級的眼和手的統合吧,不敢想像兒子是否懂得他臨的那些字的意義。他最好能學王羲之寫完一池子的水,不對,應該說是玩完一池墨水。
多年前訪問香港心理學家高尚仁,那時他曾將書法書寫運用在自閉症、過動、注意力不足和輕度弱智兒童身上。我問高教授,如果自閉症者不知道字的意思,如何讓他們拿起毛筆來寫書法。高教授告訴我,不管是針對哪種需要的人,想把書法書寫當治療,「字」要愈沒有意義愈好,否則,心靈耽溺在字義上的聯想,或者還會引發情緒。
是啊,尋常的人往往在字裡面翻騰,淪陷在意義的連動裡。當我自己大半輩子都耗在文字裡,為用那個字推敲不可得,到底那個僧人是要推門還是敲門。但一樣的明月夜,兒子正在字由字在玩他的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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