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呂松庭 圖．陳佳蕙
常常在醫院轉角和黃兄打照面，後面跟著白髮蒼蒼的老婆。黃兄固定來醫院做復健，一次4小時，都帶著老婆，老婆通常默默地坐著等他。
護理師告訴我，多年前他們的女兒罹患癌症去世，老婆在照顧的過程耗弱心力，出現失智症狀。「她是走出去就會走丟的人，所以我上醫院總要帶著她，」黃兄說，「我自己要撐著點，不撐不行。」
最近這陣子，沒有再見到黃兄，他原本躺的床位空空蕩蕩。護理師偷偷告訴我，他住院換了三根血管，我當時有點恍惚，一名說要撐住的人也病倒了，這疾病啊，總像人生意外的訪客。
黃兄住院的日子，他老婆沒有再來醫院，會不會就像失去了身軀的影子，空空蕩蕩的眼神，感覺有一種痛，感覺失去了什麼卻說不上來，瀰漫在所處的醫院空間。
某位作家說過，醫院是疼痛的道場，所有大大小小的疼痛都來此處報到。
都說身體是無常，但疼痛起來卻異常真實。《影塵回憶錄》中提到，諦閑老法師生病，疼痛時，一樣會叫疼，一樣呻吟，侍者就問：「老法師，您不是會修三止三觀？病是假的，您可以修假觀……」老法師講：「觀是假的，痛是真的。」
一生有太多疼痛了。這句話，引起許多人無數的回憶，疼痛如此的真實，但諦閑老法師是修行者，他的意思倒不是要我們兀自沉浸在疼痛裡面，而是如何從疼痛和痛苦中轉化出來。「觀是假，觀假，觀假先觀自己這個肉體是不是假的」。
「一切法都如是！你把這些事情看假了，」老法師就說：「痛是真的，觀是假的。」 一翻過來，觀要是假的，真的是假的，還有痛嗎？沒有痛了。
修行，其實就在應付這些人生的狀況，你會苦嗎？會疼嗎？身體上有過多少創傷呢？佛陀說人的一生就是一場病，「佛身力不敵無常力」，但佛經裡有佛陀看顧病比丘的故事，當佛陀自身衰老病苦時，比喻成一片落葉歸返樹根。舉心動念，那是真正的「觀無常」。
舉心動念，如何轉化疼痛？倓虛老法師教我們：「看破、放下、自在。」就這六個字，若連疼痛也看破了、放下，看破、放下就自在了。
《楞嚴經》說：「有覺覺痛，無痛痛覺。」有覺才痛，覺到的是痛，但痛，痛不到覺上去。覺都沒有了，為什麼還有痛？
疼痛是所有修行和觀想的大問題，那種身體的痛，心裡的痛，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失去的空虛的痛，我開始明瞭為何黃兄那個空蕩的床位，有時也讓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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